《浮世谈》东风浣

1、新的一年，以你们开始

　　赵雨早早的收拾好了东西，盯着办公室墙上那“滴答滴答”走着的表，准备一到下班的时间就冲出去。
　　“哟，小赵今是怎么了，模范员工也准备按时下班了？”
　　同在一个部门的周姐在一边说，语气有点酸。
　　赵雨进这家银行工作两年，兢兢业业很受领导赏识，最近又有升职的意向，比赵雨早进银行几年的周姐看赵雨不顺眼，时不时的就会阴阳怪气。
　　人的嫉妒产生很有渊源，人会先拿自己的优点与那个被嫉妒对象的平庸之处做一个比较做一个比较，然后得出了一个自己无比优越却怀才不遇的结论，以此来大放厥词。
　　对于这种情况，赵雨已经习惯了，不理她，继续看表“滴答滴答”。
　　坐在赵雨身边的小姑娘闻言也伸了头来看，“赵雨师姐，你要急着去约会？”
　　赵雨也不多解释，微微一笑，“算是。”
　　这下倒是彻底炸了锅，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

　　赵雨，因为出生的时候正在下雨，所以有了这么个名字。
　　显然赵雨的父母很偷懒。
　　龚琪说，幸好你出生时不地震，不然还不得叫赵地震。
　　对于爹妈的偷懒，赵雨自己倒是不以为意，不过是个名字，不过是个活人的代号，要不就是死人墓碑上的一个楷体，旁边写着与他人无由的一系列生卒日期，被叫做什么，根本没关系。
　　对于赵雨自己来说，活的时候好好活着，死了以后好好死着，就是一个人最大的成功；活着的时候装死，死了之后诈尸，那就叫为祸人间，人人得而诛之。

　　赵雨终于盼到了下班时间，准备冲的时候，一抬头，看见了自己的直系上司。
　　刘涛年纪轻轻风度翩翩，如果他的老婆不是市领导的千金，大概所有人都会赞他一句年轻有为。
　　但现实就是，如果一个男人本来无钱无势，而在娶了一个女人之后变得有钱有势，这个世界就不会去关注你的能力你的才干，只会拿你的老婆说事。
　　大家通常热情地称呼这种男人为“软饭男”。
　　顶多也就是个长得不错还有能力的软饭男，却从此不再会高看他一眼。
　　而男人在有钱有势之后，都不愿意受这种看起来莫名奇妙的窝囊气，也许他们当年的初衷也真的是为了借老婆的娘家上位。
　　可是，成功之后，男人们就完全忘记了当年猥琐的初衷。
　　他们觉得自己有资本有能力，外人凭什么拿有色眼镜看我，女人又凭什么觉得是她们给予了今天的一切而对自己指手画脚，张扬舞爪。
　　其实很多富家女和穷小子最后的悲剧结局，早就从一开始注定了。
　　无论是婚外恋收场，还是撕破脸皮，都起源于一个并不平等的开始。
　　女人居功自傲，男人又要脸要皮。
　　世界上从来不存在这么两全的事情。
　　其实不是爱情或者温情没有来过，只是金钱和权利的熏陶中，改变了最后的味道。
　　赵雨的眼光并不狭隘，但终归到底也是个平常人，她肯定刘涛的自我能力，上进，积极，对工作认真严谨一丝不苟，对下属也是非常的关心。
　　但并不代表赵雨可以肯定刘涛娶了个漂亮又有钱有势的老婆只是因为爱情，谁都不是那么清汤挂水什么都会相信的年纪了。
　　最可怕的人，就是在抒发自己腌臜欲望的同时，又在掩饰自己欲望的卑劣。
　　刘涛站在赵雨的桌子旁边看着她，眼神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
　　“小赵，明天的会议资料准备了？”
　　赵雨点头，“在您邮箱里。”
　　“上一个贷款项目的总结做好没有？”
　　“那个已经打印出来，在您桌子上蓝色的文件夹里。”
　　“还有个资产项目评估，下周一要的。”
　　“那个已经结了，周一下午准时发到合作公司的邮箱。”
　　刘涛点点头。
　　“你今天有事？”
　　赵雨笑笑，“有个聚会。”
　　刘涛错开身子，微笑示意赵雨过去。
　　“去吧。路上小心。”

　　这样或者那样的人，他们都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目的。
　　有的人知足常乐，有的人生在福中不知福。
　　赵雨觉得，其实如果刘涛能看开点，好好对待妻子，也不失为一种圆满的归宿，很可惜的是，现实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思想而转移。
　　赵雨离开公司，在去停车场的路上翻了个白眼。
　　刘涛隐隐约约的示好她能察觉出来，她不是傻子。
　　不管刘涛是因为受了老婆窝囊气或者性生活不和谐，那都跟她没关。自己好好的一个前途无量女青年，没有兴趣跑到别人的生命里去做插曲。
　　赵雨狠狠地把油门一脚踩到底，去他妈的狗男人。
　　这么想着，心情好了很多，好像汽车烧的都是狗男人的血而不是越来越贵的汽油。

　　她有事是真的。
　　她要去聚会——好友会，并不是其他人以为的约会。
　　很多年以前的今天，她认识了几个人，成为朋友，一直希望彼此间的友谊天长地久。
　　说起来很多人都发笑，这年头，除了钱还有什么是天长地久的。
　　赵雨不那么认为。
　　钱虽然很他妈的天长地久。
　　但是，人如果只有钱为伴，那就是太可悲的一件事。当前值得我们去追求的事情很多，如果目光被仅仅聚集到账户上的存款数额，那么大千世界就是剩下了电脑人为敲打出来一组数字，冰冷而且带着油墨的臭气。
　　穷的只剩下钱了。
　　当真没有更可怜。

　　过了一会，赵雨觉得，其实更可怜的事情，还是存在的，比如堵车。
　　这个城市的交通简直比便秘还痛苦，一小时开不出去三十米，居然也能称为开车。
　　赵雨熄了火，干脆在路上等着。
　　秋天的天色晚的比较早，这个时候已经是万家灯火。
　　其间阿紫打电话催了一次，原来还有人没到，赵雨瞬间就没了焦急。
　　其实人就是这样，如果一直是垫底，就总有奋斗的动力。
　　如果偶然间发现有人给自己垫底，就会觉得生活美好的不可思议。
　　人生境遇，并不只有苛求才会带来完美。
　　赵雨恰好就是这么的随遇而安。

　　一个小时后。
　　赵雨终于爬到了聚会地点——她们初中学校旁边的一个饭庄，这帮人自从认识，聚会基本都在这里。
　　人基本都到齐了，只在等她和龚琪。
　　服务员领着赵雨找到了包厢，带门出去了。
　　赵雨把包和车钥匙往沙发上一扔，“谁定的这聚会的破地方，又是这，堵车堵得没完没了！”
　　阿紫说，“少来！迟到的请客，不然明天上我实验室！”
　　阿紫跟赵雨认识的时间最久。
　　小学同班，初中同班，高中同班，大学终于不同班了。
　　阿紫学医，至今还在读博，阿紫的学校被赵雨列为禁地。
　　想到上次心血来潮，去参观了一下阿紫的解剖实验室，记得那里面半身相人体标本，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肢体，久经年月有些变色了的器官……想到回来两个礼拜内，都没怎么吃饭，赵雨不禁心有余悸，点头认栽。
　　康熙拍手称好，拿过菜单开始叫服务员。
　　康熙这姑娘长得文文静静，一米七五的身高，皮肤胜雪，眼睛大大，说话软绵绵的很好听，学生时代就是有名的美人，而且是能吃的吓人的美人。
　　刚认识康熙的时候，赵雨被美人迷得魂游天外，完全没发现这名字呼应了一位中国历史上的伟大皇帝，一个劲的抓着这姑娘问，你叫康熙？哪个熙？
　　康熙很谦虚，说，熙熙攘攘的熙。
　　彼年的赵雨还不是一个文艺小青年，只是一没什么文化还分外热情地小姑娘，她锲而不舍，继续追问，熙熙攘攘是哪个熙？
　　康熙无语很久，只好说，康熙的熙。
　　想起这一段过往，赵雨轻轻笑，醒神的时候才发现康熙已经点了糖醋排骨，四喜丸子外加东坡肉……
　　果然，三岁看老，有些东西，总是不会改变的。
　　孙莎莎正在数落康熙，“你点这么腻，谁吃的下去，你不知道我正在减肥！”

　　有的女人就是这样，明明瘦的像根竹竿子，一天到晚就嚷嚷自己要减肥，比如孙莎莎。
　　孙莎莎的小身材，就是一竹子精转世，能没肉的地方都没肉了，涂绿了就是国宝大熊猫的一顿美餐。
　　所以赵雨觉得，孙莎莎嚷嚷减肥纯粹是为了刺激人。
　　所以，孙莎莎话一出，袁静立马不干了，“你减什么肥！你减肥别人还活不活了！这世界上就是你们这帮瘦子在作怪！你们都该吊起来打几顿！康熙，把那粉蒸肉和辣子鸡给我加上，她不吃拉倒！“
　　孙莎莎笑的奸诈，“干嘛？你嫉妒啊！就吃不胖，气死你！”

　　其实袁静不胖，只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脸上那点婴儿肥始终也没下去，脸盘子圆溜溜的，说实话还挺可爱。
　　薛婴听了抱不平，“你说说，这什么世道，我这喝水都长肉。”
　　薛婴是个很小女孩的女人，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很单纯，很喜欢幻想，有点不合年龄的傻气，但是运气经常不错，所谓傻人有傻福。
　　赵雨揉揉眉，在此起彼伏抱怨长肉的声音中拍板，“上半打啤酒，加个清炖野山菌，上汤娃娃菜，菜快点，饿了。”
　　孙莎莎嘻嘻地笑，“心疼银子了吧~看你下回还迟到不。”
　　赵雨说，“我这还是早跑出来的，我们那现在已经跨越了女人当男人使的阶段，直接当牲口了。”
　　袁静附和，“可不，赵雨那还算好的，我那一天到晚工地视察没完没了，我这女人都当扛大个的了。”
　　袁静大学时学了工科，那时没想到一个女孩子做工程方面的工作有这么不容易。
　　阿紫说，“我那最近很闲，因为最近没人捐尸体。”
　　众人皆是一哆嗦，康熙说，“你们那太可怕了，我死了以后还是直接烧了吧，送你们那去简直没法忍受这种待遇。”
　　薛婴坐在孙莎莎旁边，抱着孙莎莎一脸扭曲。
　　孙莎莎手指指着阿紫，十分怨念。
　　阿紫看一眼孙莎莎，“干嘛，你法院的还怕这个，你们那比我们这狠多了，我们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们那刀子一直是红的，都来不及擦。”
　　孙莎莎在法院工作，一直被我们当做新势力的腐败分子。
　　孙莎莎翻白眼，“哪那么邪性，我们那早不敢判冤假错案了，和谐社会嘛，所有问题都和谐对待，这年头，谁活着都不容易，谁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康熙是做新闻的，听这个非常有兴趣，“莎莎啊，你们那有没有什么内幕之类的，我最近新闻还缺稿子呢。”
　　孙莎莎不理她，“滚！给点颜色没完了。”
　　袁静说，“等会，我这还真有点事得找你去，下周吧，我得找你们那人咨询咨询什么法律文件的相关事宜，你给我整个靠谱的。”
　　孙莎莎一扬头，“没问题，多大事。”

　　一群人胡聊闲侃很久，龚琪这才推门进来，一进来就找吃的。
　　赵雨说，“吃货！别找了，今天咱俩付账，你少吃点。”
　　龚琪一挑眉毛，“妈的我刚从s市那地界回来，哎呦我的祖奶奶们，你们就不知道一个省会城市还能那么穷，别提了要什么没什么，他妈的我当年落魄的时候都没经历过那么惨的遭遇。我下了火车就直奔这了，这么情深意重，你们让我请客就算了，还他妈让我少吃，我容易么？”
　　康熙说，“龚琪，你还知道情深意重，你文化水平提高了啊。”
　　龚琪家是做生意的，从小生意经学的不错，语文英语之类的学科那是一塌糊涂，没少被嘲笑。
　　龚琪一叉腰一瞪眼，互揭老底的话题彻底开始。
　　也就是跟着这几个人，揭老底什么的彼此之间也不急，还能你来我往的乐乐呵呵。
　　赵雨妈给了她们一个贴切的形容，狐朋狗友。

　　赵雨觉得挺好。
　　人总的有些个陪着自己犯浑犯贱的朋友，有这些人，生活的感觉才是圆满的，不然想犯贱的时候没有地方犯贱，想脑残的时候没有氛围脑残，那这个社会得出现多少精神分裂，这才是很不利于社会和谐。
　　男人总觉得自己的生活中哥们很真情实感，赵雨觉得女人其实也一样，有些人没遇见，不能就说这个世界的女人间没有友情。

　　酒上来了。
　　赵雨让服务员全开了，一人倒了满满一大杯，率先举了起来，觉得自己特别豪情万丈。
　　这桌子上的人，确立朋友关系已经十几年。
　　赵雨说，干！庆祝我们认识十四年！
　　几个人哈哈笑，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附和着，干！
　　女孩子表达友情有自己的方式。
　　揭短，笑骂，互相抹黑。
　　但是，只有在真朋友面前才是真实，对陌生人，从来都是谦虚着微笑赞美好像世界上一片祥和。
　　赵雨想，认识你们的十五年，从今天开始。

　　吃了饭，一群疯女人去唱k。
　　从周杰伦到嘻唰唰到棒子国的sj又到忐忑，几首歌好像唱干净了十几年。
　　最后几个人喝的都发蒙。
　　赵雨勉强支撑着，画着龙把另几个疯女人都送回了家，在自己家楼下东扭西歪地走，按电梯的时候精神基本恍惚，按了几次都没按准。
　　排在后面的人终于忍不住，伸手过来替她按了。
　　赵雨朦朦胧胧地回头，那人似乎朝自己笑了笑。
　　还是个挺年轻的男人，赵雨想。
　　虽然已经醉的头疼，但是赵雨觉得，不表现友好实在很失礼。
　　于是她回过头，努力想朝那人笑一笑。
　　一个美好的初衷不一定会导致一个完美的结局。
　　生活是一个容器，用途决定了是杯具还是洗具，前因决定了后果。
　　赵雨吐了那人一身之前想，孙莎莎说的没错，康熙点的菜，确实很腻。

　　在陌生人家里睡一夜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
　　赵雨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
　　早晨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器官还都长着，身上除了酒味很不雅以外，衣服还是穿着的，作为一个宿醉还长得不错的女青年来说，这简直就已经很神奇。
　　想起昨天被自己吐了一身的那个倒霉男人，赵雨心里微微还有一点歉意。
　　赤着脚站起来，环顾一周，屋里的格局跟自己家有点像，散发着单身男人的气息。
　　这么想着，某单身男人就从厨房端着泡面走了出来。
　　赵雨看看自己D-cup的胸部，感觉又加了一项。
　　这男的不是柳下惠就是同性恋，或者干脆某方面不行。
　　鉴于这年头柳下惠早都都埋骨柳下化成灰了，后两种可能性实在大了些。
　　那男人看着赵雨，有点手足无措，甚至还有点脸红。
　　“你好。”
　　赵雨点头，经历了社会洗礼的女流氓笑容已经摆出来了，“你好，我叫赵雨。”
　　男人更加手足无措，“你好，我……我叫马彬。”
　　赵雨说，“马彬，恩，是个好名字。你有吃的么，我饿了。”
　　马彬傻掉了，说话有点磕巴。
　　毕竟在他近三十年的人生里，没有人告诉他，一个不认识的，虽说长得还不错的女人，站在他的屋子里理直气壮的找他要吃的，这种情况需要怎么处理。
　　“这……这个……我家……只有泡面……那……”
　　赵雨接过马彬手里的面自顾自的吃，“排骨的，还行，我喜欢红烧牛肉。”
　　马彬只能陪着笑。
　　赵雨吃了两口，觉得心里有点底了，昨天吐得胃已经空了，赵雨最厌恶的泡面汤在这个时候都能让人觉得温暖，由此可见，人在饥饿的时候，总是饥不择食。

　　马彬还好脾气的笑着，看着被赵雨吃了一半的面，很纠结要不要继续吃。
　　赵雨倒是乐了，“干什么，我身体健康没传染疾病，你看，我都没嫌弃你。”
　　马彬大概活到这把岁数也没见过赵雨这种女人。
　　微笑着拿无耻当高尚。
　　赵雨觉得马彬实在很有意思，想想罢了，单身男人，生活总是很不易，因为男人总是很缺乏生活的经验，比如自己家那只蓝颜吴浩。
　　想到这男人昨天很好心的收留了自己，怎么也不该恩将仇报，干脆进了厨房，不一会，端了一碗煮好的面出来，上面还有个鸡蛋。
　　赵雨把面放在手足无措的马彬面前，调整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了点，“马彬，谢谢你。”
　　马彬接过碗，微微笑了一下，脸红着开始吃，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赵雨在自己的家里，用着自己的泡面，自己的鸡蛋，还能让自己差不多感激涕零。
　　女人在特定的情况下总是能很神奇。
　　赵雨穿上鞋子，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对着玻璃中的倒影简单整理了下头发，“这里是几楼？”
　　“十二楼”，马彬说，“我这个月刚搬来，我不知道你住哪，昨天你喝醉了，所以就让你在这睡了一晚。”
　　赵雨点点头去开门，“感谢热心的邻居。”
　　想了想，又回头加了句，“我住你楼下。”
　　然后挥挥手走了。
　　马彬坐在那，看着赵雨关门走掉。
　　如果不是手里还捧着赵雨刚刚煮的面，马彬会以为自己经历了一场错觉。

　　赵雨出了马彬的家门，按了向下的电梯。
　　有时候生活很神奇，但是并不代表什么都会相信。
　　有些事情，如果简简单单留个念想也算不错。
　　季羡林老先生说，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
　　赵雨没有骗人，但是不代表她没有保留。
　　不过也算不错，在一段友情的新年中，收获一个新的人，被帮助是件快乐的事，是值得感谢的事情，这么说来，这就是好的。
　　人就是这样，其实永远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当一些人事物溜走的时候，才知道后悔莫及。
　　可是，人总需要经历一点无力回天，这才算生命。
　　很久以后的一天，已经很熟的马彬问赵雨，你觉得生命是什么？
　　赵雨说，生命是一个开始，在年华老去之前遇见该遇见的人，就成就了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