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Destino.12 港湾的日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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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光辉挣脱了黑夜的重压和束缚从东地平线喷薄而出，有如托生在莫奈的画布上，辉煌而壮丽。那不勒斯湾深蓝的海面上铺开大块大块金色的斑驳，停泊的船只桅杆摇曳，已有早起的渔人为船张帆准备出海，期待今天会是个好天气，祈祷自己今晚能为妻女带回一顿丰盛的餐点。灿烂的朝霞覆盖了半边天穹，浮云错落，港湾还未醒来，宛如酣眠中的婴孩，安宁而美好。
海边的小教堂的墓园里，经过破晓前一阵忙碌安放着弗拉德•普利斯特利骨灰的红木匣子终于赶在朝暾亲吻墓碑上新鲜刻痕之前入土。墓园内，两个女人静静地伫立着，晨间的风抚乱了额前的发，不闻一言。
维斯康蒂怔怔地看着墓碑上“终将归港”的墓志铭，蓦然间有些恍惚。前天下午，她还站在这里和教堂执事敲定墓葬事宜，晚上，骨灰就被偷走。而最惊心动魄的那些战事发生开始到现在，竟然仅仅只过去了二十四小时，日月在头顶轮转了一次，钟楼敲过了十二响，分钟走过了三千六百格——计量用单位可大可小，而这个时间段里，她身边的世界切切实实改变了太多太多。
小少爷的仇，算是报了吧。已经，不想再生出事端了。
维斯康蒂微垂眼睫，有点自暴自弃地想。余光瞟了瞟一旁脸色沉静的奥黛尔，马上收回。很难想象几个小时前枪剑相向的两个人现在仍然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无法原谅。仍旧无法原谅。即便不断寻找各种理由和借口、近乎自我催眠洗脑一般说服自己，维斯康蒂也依然无法原谅。
“从头到尾都是你安排好的对吧！彻头彻尾地算计和利用我！说什么只要我放下仇恨就可以获得一种新的生活根本就是在鬼扯吧？！”
维斯康蒂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几乎握不住她的剑，尖刃好几次一哆嗦就在奥黛尔白皙的脖颈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
“奥黛尔，已经不仅仅是不想再信任你的程度了，我已经——对你失望透了。”
妄图从这个心机城府深得难以探窥的女人身上找回五岁时的影子的自己才是个蠢货，蠢到被卖到了还替人家数钱的大蠢货！
“呐，维蒂，我们去那不勒斯港吧。”末了，奥黛尔收回了顶在维斯康蒂脑门上的手枪，平静地开口，这大大出乎了维斯康蒂的意料，“我明天就要回巴勒莫了，在那之前，把弗拉德•普利斯特利的骨灰落葬吧——来得及的话，我们能赶上那不勒斯海湾的日出。斯夸罗大人，不知可否批准我几个小时的带薪休假呢？”
骄傲的银发剑士抄起双手一甩头发扭身就走：“切，那种麻烦的事老子才不想管，随你便好了！”
港湾的日出瑰丽而疯狂，火山爆发式的磅礴壮观，突破一切禁锢喷薄而出的生命力旺盛而朝气，让人感动得快要泪流满面。黎明把光芒播洒在卑微的人们身上，让苦难的一天又一次轮回。即便如此，拥抱朝光的时候，心中还是会满溢出近乎虔诚的幸福感，划一个十字由衷祈愿，今天又会是新的一天。不论昨天有多么绝望，今天会是新的一天、不论今天将有多么绝望，明天也依然是新的一天。
希望和信念这种永生不死的东西啊。它们拥有包容一切的力量，就像港湾上方澄澈无垢的苍穹。无论犯下了怎样的罪孽，都能自我救赎；无论受到了怎样的伤害，都能微笑着原谅；无论经历了怎样的失望和艰难，都能感到被赐予了无量的恩惠——为什么要这样痛苦，我们本应活得很幸福。
真的原谅了吗？
维斯康蒂不禁问自己。她原以为，小少爷死去后，她直到死也不会说出“我愿意宽恕你们所有人”这样垂死之人拿来聊以慰藉的句子。但她忽然又想起，早年所受的教诲：骑士的心中不该有恨，他们只为主人出剑，只为真理和忠诚而战，即便是裁决丑恶，也不应抱有“仇恨”这种可怕的、只会让人迷失自我的情感。
那么，原谅了吗？可以原谅吗？放下了吗？可以放下吗？
“呐，维蒂。”奥黛尔忽然出声，“你知道十五年前，你离开卡塔尼亚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吗。”
维斯康蒂摇了摇头，听她继续往下说。
“我八岁——也就是你去梵蒂冈的三年后，一次黑手党的火拼毁灭了我们长大的地方——那个贫民窟。”
维斯康蒂有几分错愕，她低声说：“我在外流亡的时间太久了，五岁之后我再没有回去过。”
“嗯。我知道。”奥黛尔应了一声，停顿了片刻，仔细地回忆着。
“那个地方彻底毁掉了。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玩伴、失去了一切。我跟随者少数幸存者踏上了异地求生之路，随手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我便选择了巴勒莫。从那之后到十四岁，忙于偷师各种各样的技艺，我几乎把自己锻炼成了一个强悍的万能技工。我想活着，努力地活着，再辛苦，也依然要想尽办法活着，因为我不想像在我眼前咽气的那些人一样惨痛地死去。
“十四岁的时候又被莫名其妙卷进一场黑手党的火拼，我第一次杀人了，为了保护自己。从那之后我打定了主意，我决定加入黑手党，我要在他们的庇护下不断成长、不断变强。我想要变强，强到足以保护自己，一个人好好活下去。到那时候，我就能离开——离开这个剥夺了我的全部，令我深深憎恶名为‘黑手党’的存在。我梦想有一天，能够回到卡塔尼亚，在一个偏僻的村庄安顿下来。一个人过着平淡的日子，就像小时候那样，不富庶，或许会很辛苦，但是很快乐。”
奥黛尔脸上浮现出的淡淡的神往和怀念瞬间刺痛了维斯康蒂。她说：“可是你却成为了你最厌恶的黑手党。”
“对。”奥黛尔苦笑了一下，“我十八岁加入了彭格列，一年后进入巴利安。如你所见，为了活下去，不得不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哪怕是不留任何剩余价值地利用儿时的朋友。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迷失过我的目标，我坚信我会达成的，即使手染鲜血。”
“我也很想回到过去那种生活……”维斯康蒂摩挲着骑士剑的护手铜镮，“可是早就不可能了吧，整天都在提防着被人算计，就算去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还是一样。”
“……其实维蒂你有没有想过，幸好算计你的是我，不是别人。”
“你说什么？”维斯康蒂感到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我还得对你算计我心怀感激？”
“啊，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奥黛尔无奈地摇摇头，“你该清楚，黑手党之间的斗争有多么凶险残酷。即使你坚称你是一名骑士，也没有人会顾及你的名节和尊严并为此退步，他们决不因为你是骑士而放弃暗地里算计你的每一次机会。况且你已经不可避免地卷进来了——幸亏是我在算计你、利用你，所以在利用你的同时，还会千方百计地保全你的性命，甚至尽可能地作出有利于你的打算。换作别人，你恐怕早就被作为弃子抹杀掉了啊。至少，从斯夸罗大人手里保下你的命，邀请你留在巴利安的时候，我是真诚的，绝对没有想过利用你。”
维斯康蒂哑口无言。
“现在，我仍然抱着和当初一样的真诚邀请你，维蒂。”
奥黛尔倏然转过身，向她摊开了手掌。
“来巴利安吧。”
维斯康蒂错愕地瞪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
“既然你的仇恨已然了却，既然你的信仰已然落土，那么，来巴利安吧，我会展示给你看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强大、骄傲、坚韧，你所无法想象的唯我独尊。
“给自己一次机会吧，去找寻一种新的生存方式，去寻找一份新的信仰，作为你身为骑士的自尊和自傲。”
生存方式，新的信仰，自尊和自傲……
“来巴利安吧。”她说。
维斯康蒂鬼使神差般回过头，恰看见不远处的高地上，银发的剑士单手叉腰，眉宇凛然地看着她们这边。左手上，一柄长剑，炫目的光芒晃花了她的眼睛。
啊啊……维斯康蒂不知味地笑了，她终于握住了奥黛尔的手。
“好。”她听见自己轻轻地说。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Destino.12 港湾的日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