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录》道燃.三台

9、鬼影

　　我是听着琴声醒过来的。
　　刚开始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弹得出来这么好听的琴声，最多是在梦里把普通的声音给幻化了。
　　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在不远处，我看到了那个背对着我的身形诡异的鬼影。他那塌斜的肩膀微微抖动着，从我这个角度还可以看到他身前的古琴。
　　我对音乐没什么研究，但即使是这样，我也知道这人琴弹得一流。和现在的流行歌曲截然不同，那种声音绵远悠长，带着厚重的积淀，犹如岁月长河一样缓缓流淌着，布满了沧桑。
　　我实在无法形容听到那琴音时的感觉。不仅是文辞的匮乏，更是那种感觉再后来已经很难找回了。我本来应该有很多的疑问，很多的复杂感受，还应该有对那个鬼影哪怕本能的恐惧。但那个时候，我竟仿佛完全沉浸在琴音中一样，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用再想。一时间我真想就这么一辈子听下去，梦里醒时就都是净土了。
　　我没有想到，那个鬼影居然能够弹奏出这么动听的乐曲。看着他，我竟没有之前那般惊惧骇然，反倒有些同情与惭愧，以致为他难过。有人说上帝给人关上一扇门，就会给他留下一扇窗。可是这样的一个人，纵然看得见窗外阳光明媚，他又怎么敢立于人前？
　　琴音突然一转，只见几道厉风划过，一头豹子竟颓然委顿倒地，抽搐着，终于不再动弹。
　　我看得有些发愣，却突然听那鬼影道：“起来生火，如果你想吃熟食的话。”
　　这声音很是生硬嘶哑，不过他似乎已经尽力让自己的口吻显得温和了一点。
　　然后我看着他站起身来，拿出一把刀在水边拆洗着那豹子的尸体。
　　我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个山洞，外面是一片树林。齐琳坐在一旁算着什么东西，什么也没有听到；在山洞的一角，我看到了蜷缩着的盘马，似乎真的被我吓疯了。我有点内疚，毕竟是自己害了人家。不过想到他当年干的那些事，我的负罪感就不那么严重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出来混，早晚都是要还的。
　　我找了些枯枝堆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上什么点火的东西都没有，只能用最原始的钻木取火的方式生了一堆火，想想看这鬼影这些年来估计也挺不容易的。
　　生完火我就去找他，这时候他已经收拾完那头豹子了。他让我把豹肉烤熟之后送几块给盘马，人家年纪这么大了沦落到这个地步着实可怜，叫我能照顾就替他照顾一下，盘马怕他身上的味道，他也一直不敢过去怕让人家再受刺激。
　　我听完觉得有点心酸，一个忍不住就冲他说：“这些年我已经很少见到你这么好的人了。”
　　他就笑了笑——虽然我觉得声音很嘶哑——他说：“你就算不夸我，我也不会不给你饭吃的。”
　　我听着心里一阵发堵。一路上，见识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太多的勾心斗角，甚至自己都不得不沦为这其中的一员。没有想到，在这种地方，竟然会碰上这么——这么干净的一个人。
　　只可惜，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吃饭的时候，他跟我说了说他自己的事。他说他叫傅正，是一个教书先生，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被一个人给绑了，那人把他带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说为了复活自己的妻子要拿他做实验。然后他就看到那个地方有一具棺材，那人说这是他前世的尸体，保存得非常完整，那人要试试看，能不能取出他的灵魂与那具尸体相融并让他恢复前世的记忆。实验成功了，他的确想起了从前的事，只不过他栖身的那具尸体渐渐地开始腐烂。那人虽然想办法延缓了这种现象，不过他还是被销蚀得不成人型。
　　听完这话我不由得想到了一部叫做《弗兰肯斯坦》的外国影片，那里也有一个科学家尝试人体复活实验，最后搞出来的东西也很畸形。不过这种前世今生的东西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不应该只是在中国古代志异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事情吗？我真想问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前世今生，更想问问他上辈子到底是谁，发生过什么。不过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实在问不出口。
　　傅正似乎看出我的心思，便对我道：“他所做的实验我虽然并不清楚，不过我能猜想出大致的原理。在他的原理中，灵魂是一种生物信息能，通过辐射出的能量场作用于物质世界，这种生物信息能与宇宙信息能相辅相成，也就是所谓的‘天人合一’。根据宇宙信息能平衡和平行对称可以推导出，死亡后，灵魂即生物信息能会被复元，再次被躯体所征求，但它不会记忆原来躯体细胞记录的信息源内容。这种生物信息能具备六元性，即物质本元性——‘感光性——视觉、感震性——听觉、感气性——嗅觉、感液性——味觉、感压性——触觉、感距性——知觉’；人死后六元性全然丧失，躯体不具有承载‘六感’的能力，就是因为躯体已经将此生物信息能释放给了大自然，或者说是宇宙。当然了，你们见到的那些粽子大概是因为自身携带的生物信息能并没有完全释放，所以才会给你们添麻烦。相对的，如果在尸体机能未完全丧失之前就将生物信息能重新输入躯体，也许就有可能重新激活躯体细胞，使人死而复生。”
　　“所谓借尸还魂，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傅正点了点头：“也许吧。不过能量的转移和转化都是有方向的，而这种能量释放到物质世界中一段时间之后就会转化成其他形式的能量。灵魂不仅是能量，也是一种物质，就好像光具有波粒二向性一样，灵魂的属性划分一直都是在分界线上的。所以在现实生活中会有人看到灵魂，此时灵魂由于一系列原因，其属性更倾向于物质，所以可以被看见；在另一些情况下，灵魂更倾向于能量，因此可以被探测仪器捕捉。然而在大部分情况下灵魂还都处于分界线上，因此无法被现代仪器观察。如果灵魂倾向于物质那还好办，只要收集完整的灵魂就好了。可是实际上几乎是没有完整的灵魂的。灵魂会成为一种能量，转化为另一种能量，这样灵魂就相当于丧失了，残缺了。”
　　“——老实说，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困惑的看着傅正，脑中又多了许许多多的疑问。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很久没和人说过话的缘故，他的逻辑似乎有些混乱，弄得我很是糊涂。
　　傅正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前世今生根本不重要。因为在一般的情况下，躯体征求的灵魂都是很随机的，也许只是无数个灵魂碎片的结合而已。就算征求到的是一个完整的灵魂，它也不过是起到了激活机体的作用而已，根本不会携带生前的记忆。当然，如果这个灵魂相对完整，那说明在它进入躯体之前几乎都是处于一种‘物质’的状态，这种物质在转化为能量进入躯体的时候产生的场会对人体进行一种作用，这作用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但可能会对躯体的脑电波产生一定的影响，让它趋向于这股能量之前所适应的状态——我不知道我说的你能懂多少，但这有可能就是人们所说的‘前世记忆’吧。最后我要说明一点，你可以叫我傅正，但我不是傅正。傅正已经死了，那个人将傅正的生物信息能输入了我的尸体，所以我活过来了。”
　　“那你到底是谁？”
　　“对不起，这个我不能说。与其让别人知道我这么屈辱地活着，还不如让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样就这样了，也没什么，反正这里也不是我的世界。”
　　“那你有没有怪过那个人？”
　　他一下子沉默了。我当时就有点后悔自己一下子问了太多的问题。可是我偏偏好奇心太重，虽然这些事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一直被困惑了这么久，难得有个机会能解开一部分的疑团，我实在想好好把握。而且他似乎脾气很好，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像是会生气的样子。更何况这个问题其实是我最关心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真的特别想亲耳听到他的回答。
　　只是现在见他一下子沉默了起来，我却有点担心。倒不是怕他突然跟我翻脸，而是怕我这个问题会让他更加难受，那我可真的过意不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答我，而且几乎是笑着回答我的：“幸好我和你真的没有什么关系，要是你看到你的好朋友成了这个样子，千万不要说这种话，会把人家逼疯的。”
　　我心中一紧，连忙向他道歉，他只是摆摆手说不用，然后便轻轻对我说了一句话：

　　“我从来就没有怪过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