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 68 章 ...
-
“什么？我前几天去看她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唐米吃惊地望着阿宝，而后发现阿宝身后正跟着朱一一，大约刚才正是朱一一将阿宝带进来的，她下意识偏了偏头便向外走去。
朱一一双手抱胸，低头沉吟着，似乎没有看到唐米一样。
“她早就病了多时了，只是一直瞒着你罢了。”阿宝看了眼他们俩，跟在唐米身后这么说着，“方才是她宫中的小宫女来求我去看一下，才发现她已经病得那样重了。”
唐米脚下不由加快了速度，心里焦虑起来。这里毕竟是条件有限的古代，若真的生了重病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此时夜色已深，白日里的欢愉气氛早已消散远去，只有如鬼魅般张牙舞爪的奇山怪石和失去了平日颜色的雕梁画栋，目睹着这三人在漆黑的皇宫里匆匆穿梭。
杜芸儿从小就比较内向，在唐米与她一起长大的那些年月里，总是唐米跟杜延斌在斗嘴吵架甚至用师父教的武功打架，她小小的身子缩在角落里不声不响地看着他们。如果不是看到她在微笑，恐怕唐米会以为她害怕自己呢。
后来她随着杜老爷上了京，数年不见，再回来时已经长成了一名花容月貌的少女，也似乎变得善言谈了些。但骨子里，她依旧是个寡言内向的女孩子。
走进杜芸儿居住的宫室时，老远便闻到一股药味。杜芸儿的房里只有寥落的三人，同院的李美人以及两名贴身服侍的小宫女，配置甚至不如当年在杜府。
唐米冲去床前掀开帐子，鼻子便酸了。
“怎么会……病成这样……”一股悲伤涌上心头，唐米情绪激动之下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她从小穿着旧衣裳时，打心底里眼红的杜家小姐吗？那个应该在花前月下吟风诵月的美丽少女，如今为何如同凋谢的牡丹花、褪了色的丹青？原本乌黑油亮的长发变得枯黄单薄……曾经如三月樱桃的红润双唇，如今苍白皲裂好似干涸的土地……
杜芸儿气息奄奄地瘫在床上，看到唐米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
“小米姐姐……”她气若游丝地唤了声，想伸出手，却只伸出一半便颤抖地伸不出去了。
唐米看着她瘦得像一把枯骨的手伸在半空，那双原本骨肉均匀能灵巧地弹琴拨弦的纤纤玉手……她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握住杜芸儿的手，眼框红了又红，强忍着眼泪：“怎么会病成这样……”
“如此……也是个解脱的办法……”杜芸儿艰难地说着，“我活得……太累了……”她说完这些话便喘了起来，仿佛用去了许多力气。
“阿宝，快救救她吧，你一定可以的。”唐米回头用发红的眼眶看向阿宝。
阿宝正送了李美人出去刚回进来，闻言叹了口气：“纵我医术再精，也终究医不了她的心病……小米，心病还需心药医，她这样子下去恐怕真的……”
阿宝的话相当于宣判了杜芸儿的死刑。
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曾让自己又妒又羡的小姐，如今竟要在花样年华，在自己的眼前离开人世间吗？
唐米闻言更是伤心，杜芸儿吃力地叹道：“死之前……我好想再见……见周郎……可惜……”这么说着，她瘦得有些凹陷的双眼中也滚出两行清泪。唐米看着她这样，眼中的泪水几乎就要忍不住流出。
她靠在床边陪着杜芸儿睡了一夜。想起当年她也曾夜夜如此陪在杜芸儿身边，却没想到如今是陪一夜少一夜了。
到得天明醒来时，杜芸儿的面色更是衰败。唐米焦急不已地捉着杜芸儿的手，不知如何是好。
一只修长的手忽然从唐米手中接过杜芸儿的手，唐米回头见竟是朱一一。
朱一一捉着杜芸儿的脉门输入一缕真气，杜芸儿衰败的面色略好了些，他这才向杜芸儿道了声冒犯。唐米心头为之一缓，张了张嘴想感谢，但想起刚才的事却发现自己一时对他开不了口。
朱一一已低声道：“方才我已让人送信出去，杜公子会设法尽快进宫来，带着周月庭一起……”
“什么……”杜芸儿用力想撑起身子，却又无力地倒下，她眼角泛着泪花喘着气急急道，“我……我不能……不能这样……去见……去见周郎……我……我……”
她咬着贝齿，忽然苍白的面上红光一现：“我不能……让他看到我这样……姐……姐……快为我梳……妆打扮……”
唐米有些不忍地抱住她：“嗯……”
很快，杜芸儿苍白的脸被殷红的胭脂所覆盖，手指涂上了鲜艳的丹蔻。唐米在小宫女们的帮助下帮她换了身鲜艳的宫装，又替她绾了个精致的髻，用一些珠花掩饰她已稀少的头发。而后默默走到院外，对着梳子上缠满的长发发呆。
那时已是晓鸡初啼，东方破晓时分。唐米托小宫女送信与若瑜换了班，而后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仔细地从梳子上拣下那些枯黄的长发，理成一小缕，她的动作有些呆滞。
“小米？”阿宝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手里的长长发丝。
“只是刚才那么梳理了一下……她竟然就掉了这么多头发……”唐米将头埋在膝间，“从小我就羡慕她，她衔着金汤匙的出身，锦衣玉食的生活，只需要无忧无虑地学着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慢慢长大，然后找一名非富则贵的好郎君。而我只是她奶娘的女儿，从小穿她穿剩的衣裳，吃她吃剩的点心。娘的精力全花在伺候她上头，根本分不出一点心神给我。我们的身份让我们的生活如同云和泥，可是她却总叫我姐姐。就算我当了她的丫鬟，她也从来不使唤我。这样好的女孩子，现在却躺在床上……时日无多了……”
唐米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
“小米……”阿宝轻轻拍她的肩，“人生总有悲欢离合……不要再难过了，抓紧时间好好陪陪她吧……”
唐米抬起头，裙子上有块洇湿。她点了下头，转身同阿宝走进屋中。
院子一角尚有个人默默凝视着她们，身旁有衣袂声轻响：“我们保留这些力量，难道就用来做这事？”
他闭了下眼：“这是我欠杜家的，如今便算是还了他们的情……去做吧。”他手指微动，一枚玉佩便如流星般飞向身后男子。
“究竟为着是谁的情？杜家的，还是我那小徒儿的？这可是你唯一一次调动那部分势力的机会，莫要后悔。”身后那人狐狸般的眼微眯，接过玉佩身形一晃便消失不见。
后悔吗？
他自角落中走出，正是朱一一。
他默然望着渐渐泛白的天际，良久才对自己道：“不会。”
这一日，唐米陪在杜芸儿的身边，看着她昏昏沉沉，却怕弄乱了装扮，不肯再躺下。她有时会突然昏睡许久，偶尔神智清醒时，则会同唐米回忆一些儿时的趣事。
阿宝不时替她把脉，按着时辰针灸喂药，面色凝重。
临近傍晚，她们要等的人终于来了。当杜芸儿看到打扮成内侍的周月庭时，脸上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那一刻她抛却了从前旧事，强自振作精神，用含情的眼睇着情郎，柔声唤道：“周郎……”
唐米和阿宝默默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同样打扮成内侍的杜延斌也跟了出来，望见独自站在院中的朱一一，忽然扑上前拜倒在地，泣不成声：“请救救我妹妹吧……”
朱一一收回心神，叹口气将他扶起：“莫急。”他似乎对杜延斌低语了几句，后者的神情缓和了下来，甚至带着些惊喜要再度拜倒，却被朱一一拦下。
唐米和阿宝看着他们的情形，有些不解，却又不便去问。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周月庭出来唤杜延斌进去，他的眼中是满满的歉疚，杜延斌也同样与他耳语了几句。他吃惊之余，沉吟着上前拜倒在朱一一面前，郑重道：“若能有此机会，周某日后必当尽力弥补自己以前犯下的错事，再不做负心之人。”
两人进去后，院内便安静了下来。
杜芸儿的院子十分冷清，唐米连着两日一夜没休息，靠着阿宝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醒来发现竟睡在自己的房里，她看了下天色，匆匆起身要跑出去，却被若瑜拦了下来。
“姐姐，杜才人昨夜已经过世了。”若瑜有些担心地看着唐米，犹豫地说出这个消息。
“什么？”唐米闻言一阵晕眩，“怎么可能……”仿佛晴天霹雳。她推开若瑜冲向杜芸儿的住处，却看到不少宫人正在殿内殿外收拾东西。她望见一名伺候杜芸儿的小宫女，她急急抓住对方就询问。
那小宫女掩面哭泣道：“杜才人就在昨晚过世了，如今已被送去安葬了。”
唐米失神地坐倒在地上，稍后被赶来的阿宝扶起。
阿宝默默地扶着她送她回到房里。唐米一直到阿宝端了杯热茶递到面前，才回过神哇地哭了出来：“怎么可能，那么活生生一个人，突然说没就没了……这怎么可能……”
阿宝看她眼泪一颗颗掉进杯子里，叹了声放下杯子，轻轻拍着她的背：“别难过了……其实……我也觉得有些异常……”
唐米停下哭泣，抬起头望向阿宝：“什么意思？”
“杜才人确实病弱，但根据我的诊断，不可能这么快就去世。尤其昨晚她见过周月庭后，我发现她的状态好了很多。怎么可能过了一夜就没了……你还记得昨晚杜延斌跟朱一一的对话吗？莫非……”阿宝意有所指。
唐米倏地站起身，冲出房，一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抬起头来看到是朱一一，急忙抓着他道：“杜芸儿究竟怎么样了？她还活着对不对？”她希冀地望着朱一一的眼睛。
朱一一伸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她回头看到阿宝正跟出来，下意识地推开朱一一。朱一一的眼神一黯，转身向院外走去，走到门边时忽然一顿。
唐米听到他声音略有些沙哑道：“由爱故生优，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小米……”他没有回答唐米刚才的问题，转过头看向她，眼神依旧温柔。
“什么？”唐米有些愧疚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朱一一。
“你说得没错，当初我接近你的目的并不纯粹……你的感觉是正确的。”朱一一眼中露出一丝苦涩。
唐米闻言，心中一痛，却又听朱一一继续道：“但是后来，在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中，我渐渐真的喜欢上了你。我知道你的感觉一向很敏锐，也许觉察到了什么……你虽然顾虑重重，但我知道你是不会仅仅因为怕影响我的前途而拒绝我……”他看了眼靠在房门边的阿宝，“但是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会更纯粹地去喜欢你……只因为喜欢你而喜欢你。”
“阿一……”唐米的心中涌上一阵感动。
“你不用为难，想明白了再回答我。”朱一一道，他回过身向唐米露出一个微笑，虽然没有从前那么阳光灿烂，却带着温暖深情。
而后他又道：“周月庭被贬去华亭镇当县官，过阵子便会离京赴任……”说这句话时，他有些意味深长。
“贬官？为了什么？”
“之前百官为讨好张首辅，联合去岳庙替其祈寿，唯独以他为首的三人不去，自然成为众矢之的。首辅是可以轻易得罪的吗？贬官是可以预料的。”朱一一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小米，你还记得有句话吗？死亡并不代表结束，也有可能是一个新的开始。到时周月庭会同杜延斌一同回华亭镇，然后迎娶他在老家的未婚妻……”
唐米细细咀嚼他话中的含意，心中的悲伤渐渐消减，取而代之的是对朱一一的无尽感激和歉意。
数日后杜延斌的到来更是印证了这件事，他明着是为杜才人的后事而来，却在唐米面前并没有显得那么悲痛，反而急切地托唐米带自己偷偷去看望阿宝。
杜延斌说要找阿宝商量事情，唐米便留在门外，稍后却听到杜延斌的声音大了起来：“不管了，这次用什么理由，我也要把你从宫中弄出来。哪怕是被人说不顾妹妹新丧，直接请旨赐婚，也要带你回去。我现在就派人往你家送信求亲，到时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有圣旨，这桩婚事由不得你不答应！”
然后便是阿宝的冷笑声和杜延斌的惊呼，唐米听着情况不对，忙冲进屋内，也不由一惊。便见阿宝一手握着把剪刀，正抵着自己的脖子，面上满是决然之色。
“阿宝！”唐米也惊呼，急忙冲到阿宝身边想拿走她手中的剪刀。
阿宝让了开来，看向唐米，朝她微微一笑轻声道：“小米，从前我不是曾经疑惑过，我将来该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吗？其实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心底的答案。”
她说罢站起来，对着杜延斌也是一笑，杜延斌及时收到过她这样的笑脸相对，顿时一愣。
阿宝已迅雷不及掩耳地将手中剪刀轻轻一拉，雪白的脖子上便出现一道鲜红的血痕。
“不要！”唐米跟杜延斌同时惊叫。
“好吧……好吧……”杜延斌一脸颓丧，“我不会再勉强你了，请你不要再这样……”他有些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整个人都仿佛突然间变灰暗了。
阿宝看他走远了这才放下手中剪刀，脖子上的血已经流得满衣襟都是。唐米赶紧扑上去，心疼地看她的伤口：“你这是做什么，不想嫁就不想嫁，有必要这样伤害自己吗？”
“小米，你放心，我只是表决心，不会真的寻短见的。这只是一点小伤而已，我是学医的知道下手的轻重。”阿宝淡淡笑着，“这样才能一次解决清楚，我不想跟他再纠缠下去了。”
唐米找出伤药，小心地替阿宝敷着。
阿宝只是望着唐米，良久才道：“小米，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阿宝说到这里却没有再说下去。
唐米替阿宝包好伤，将染血的剪刀洗净，才听阿宝继续道：“最近黄河流域发水灾，朝廷已赈了灾，但沿河地带无数村民随之染上了瘟疫。宫内派了几名御医前往救治，我……我看没有专门的妇科大夫，便自动请缨加入……皇上已经同意了……”
听了阿宝的话后，唐米半晌没有说话，她默默将伤药全都放好，替阿宝盖上被子。
“阿宝……”唐米端起泛红的水盆，“你是想离开我吗？”她说着，没有等阿宝回答，便端着水盆出去了。
“小米你想多了。”阿宝依旧笑得那么淡然，在唐米跨出门槛时道，“那些村庄因瘟疫蔓延，尸横遍野，却连个救治的大夫都没有。眼看着死了那么多人，作为医者，我无法容忍。所以，小米，我是真的想去救人。我想我学医就是为了今天吧。”
唐米知道，阿宝虽然平时对自己一直那么温柔，但是一旦她下定了决心的事，那就无法再扭转。
尽管如此，走到门外时她还是忍不住落下了泪。
阿宝离开的前一晚，她流着眼泪，通宵做了许多糕点。次日天不亮就偷偷去放在阿宝的房门前，然后躲在树后候到阿宝背着行李出来。看到她表情复杂地拿起那篮点心，从中拈出一块来放到嘴里轻咬，脸上绽开一个许久未见的发自心底的笑容：“小米，谢谢你。”
躲在树后的唐米偷偷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阿宝离开的几天后，唐米在现代关掉电脑，正想入睡。
妮莎突然来了个电话，她接起来就听到妮莎急急的声音：“快看电视！菠萝台！”
唐米忙打开电视机，调到相关频道，就看到是个记者发布会。其中竟坐着笑容满面的韩之浩和苏晞媛。
“是阿浩和我们学校的校花苏晞媛，现在正开记者发布会，宣布将联袂主演下一季的偶像剧！”妮莎的声音在手机中对唐米说，“现在好多人猜测苏苏可能就是阿浩照片中的女主角，还有人说曾在那天的酒会附近看到苏晞媛出现过。想不到他们会走到一起，小米你……”
唐米默然地看着电视屏幕，然后按了关闭键。
这之后，韩之浩的绯闻热潮随着这个消息而渐渐淡出，人们开始热烈地议论巨星与玉女偶像新星合拍的电视连续剧，许多人一周一周地追着剧情讨论。
而唐米仿佛回到了认识朱一一之前的日子，就算在古代，她也发现虽然在一个殿里做事，自己很难再遇见他。
这样也好吧，让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只是每每看到马路边和地铁站里那些韩之浩的广告，为何她的心中就会隐隐作痛。
皇宫里渐渐开始忙碌起来，为了皇帝的大婚而做着准备。唐米却遇到了意外之喜，小皇帝最后看到她的时候只问了句：“你当初是随着杜才人进宫来的？”
唐米忐忑地应着是。小皇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随后她就收到了遣她出宫的旨意。
她背着包袱回头最后看了眼这座生活过数个月的皇宫，然后在心中默默同它永别。但愿今生再也不用踏进这皇宫半步。
走出皇宫，她沿着曾经在朱一一带领下走过一次的街道，独自向前走着。
拐弯，再拐弯，路过了沈不亢开的绸缎庄，又路过沈不亢开的饭馆和旅店。
无意间一回头，发现朱一一竟就站在她的身后向她微笑：“小米，好巧。”
“我辞职了。”他露出久违的灿烂微笑，“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那一刻，她的心被触动了，有什么被融化了。她忽然不想再顾虑任何问题，只想做一件事。
她在大街上，猛地扑向朱一一，用力抱紧了他。
“好。”就好像当年在舞台上一样，她将头靠在了朱一一的胸前。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第 68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