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月》徒慕高义

86、归来

　　眼见那注了十成十劲道的九节鞭便要向着肩头袭来，似乎一切都被如此快的速度映衬得模糊，连鞭后的大片杏红色裙裾也在视野中肆意铺洒漫天，掩住最后的光亮。一时萧寒竟有些恍惚，这样的场景真是陌生又熟悉，明明从未领教过却心下清明，完全了解该如何躲避与化解。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定下心神，眸中精光闪过，他面上忽然浮现出欢喜却又夹杂着无比悲戚的神情，，一声叹息，前尘往事尽数忆起，却好巧不巧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身旁不是最想见的人。
　　一时间苦涩心痛全涌上来，连他也不知该如何动作，脸上的肌肉接近僵硬不受自己控制。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话一点不错，却偏偏世人皆忘记了它的后半句，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些年不用打探他也知道大致发生了什么事，昼锦那个孩子，总是对人那么心软，对自己无论如何也狠得下心，宁愿自己受苦委屈也见不得自己所爱的人受半点伤害。少时便是这样，他不小心被剑气所伤，手上划出血道，她小题大做当即跑回房取了纱布伤药为他疗伤，他都要笑出声来，对她道，他堂堂男子汉，一点小伤不足为道，大惊小怪做什么。她一直这样，对他人与对自己则完全是两个极端。刀伤从肩一直到手臂，她默默回房换了鲜红似血的罗裙，面对他和爹仍旧言笑晏晏，并无丝毫不妥，如不是他扶她时掌心印上血迹，怕是永远也不会晓得，她独自一人是怎样隐忍与强颜欢笑。
　　你我年少却惊才绝艳，引人眼红，一群挑衅者结伴而来，我们只有两人，却丝毫不落弱势，我们竭尽全力，敌人被杀到强弩之末，无奈暗箭难防，一道冷锐光芒闪过，冷箭从你背后而来，而你被眼前的劲敌纠缠得分身无术，我终于挡在你身后替你受了那一箭，当真好箭法，正中后心，鲜血如泉涌，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你发觉了发生在身后的一切，眼神蓦地变得可怖，突然疯了一般大开杀戒，我还从没见过你把剑法发挥到那样着着毙命的极致，所向披靡，剑光所到之处便是死神降临。我当时竟还能乐观地想，看来受了伤也未必是坏事，倒是能让素日疏于习练的你好生体会剑法的精髓，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一箭究竟有多厉害。
　　我的伤在你及时的料理之下并不致命，箭簇上的毒却深入体内，我的武功全废，从此与常人无异，你沉浸于医书，誓要为我找寻解毒之法，却终是不得。到最后，劝我喝下那杯据说是补药的皆空，就是你想出的两全其美的法子么？皆空，俗称忘忧，浸于水中，人喝下之后便可忘尽一切伤痛与放不下之事，可你忘了，逃避是懦夫的表现，直面苦难才是勇者之为。
　　然后呢？你知道被武林中知晓冷月公子武功尽废的下场，于是利用己身的八卦之力祭祈月神，以获得与我同等之力，造成一个弦月已死，冷月尚存的假象。我的傻妹妹，八卦之力并非凭空而来，你用了什么代价换来如今一切？我不敢想，也不忍去想你为了我做出怎样的牺牲，只是我这一次的沉睡实在任性，两年了，够了。
　　若我此次再不觉醒，你是不是打算安稳度完你尽余下的半年寿命，然后放心离去？这其实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私啊，苦难都被你包揽，这让我该如何以你兄长的身份自居？你一向是个聪明人，却唯独会在最亲的人身上乱了手脚。
　　但我全都记起了，我是自古以来最年轻的武林盟主冷月公子，我是八卦之一的执掌者，但同时最重要的，我是你的兄长啊，昼锦，这是我记之深而铭之刻的身份，为何你却偏偏忘了？没有关系，我回来了。你不再是一个人，一意孤行的路上，你一定走得孤独又决绝，现在有我陪你，哪怕逆天而行，天谴的责罚也要由我一人来受，别想像从前一般把一切都背负于自己身上了。
　　耳边有风声呼啸，他神色如常，以不知名的步法掠后一丈，望着与自己仅有一尺之遥的的鞭，微微笑，随意又淡然，却是胸有成竹，可不是熟悉么，当年接过的鞭子比起这次更狠更毒者大有人在。掩在雪白袍袖中温润如玉的手伸出，凝结了五成力，缓缓向鞭尾处推去，看似如绣花枕头一般修长白皙的手指却有着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源源不断刚柔并济的内力从九节鞭末注入，尔后指尖并拢到一处，作出收的手势，仿佛春风化雨般，片刻前还来势汹汹的鞭子如蓦然无力一般柔软下来，原本携着的力量被瞬间化解于无形，俯首称臣。冷月公子出世，无人可撄其锋芒，天下神兵皆可视若无物，何况区区九节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