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月》徒慕高义

114、杀戒

　　被苏辰这么一搅和，萧昼锦实在是身心疲惫，略收拾收拾便睡下了，一夜无梦。

　　自然也就没有发现，鸟类翅膀扇动划破空气的声音。

　　苏辰则是自萧昼锦处出来之后，仍旧是不紧不慢，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走的方向也完全不是要回自己院子睡觉的路子，反而好似要好好欣赏一下自家府邸的夜景。

　　不知走了多久，他看见前面有一方石桌并几个石凳，不大的池塘里面映了一轮残月，他微笑着停下脚步，而桌上竟还摆了一个青瓷酒壶，却连个酒杯也无。

　　他走上前去，看都不看，便随意坐下，将发上的玉环取下，原本就松松散散的墨发此时披了一身。他伸手捞过酒壶，径直大口饮下，清明月色下他的眉目不甚分明，然而眼中流露出的妖娆，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却足以诱人。他饮酒时发丝纷纷落于脸庞两侧，那张线条流畅完美无瑕的侧脸竟让人有种误以为是女子的错觉，尤其要命的是他皮肤白皙，若是闭了眼，怕是莫辨雌雄。

　　这样的苏辰，简直就是月下的妖孽。

　　一壶酒下肚，他脸色如常，神态也没有丝毫变化。

　　目光投向水里的瘦月，他的笑意却逐渐掺入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那个女子，不正如镜花水月一般遥不可及么？而自己，偏偏要飞蛾扑火，独自品尝苦楚。最悲哀之处在于想用醉酒来麻痹自己，偏偏是千杯不醉的身子，想要片刻的什么也不用想不用做也不能得，反而越发清醒得过分。

　　他望着池水喃喃：“佛曰人生之苦大抵如八，果然……还是逃不脱求不得、放不下么……”

　　他忽而一笑，手指将酒壶一寸寸缠紧：也好，得不到，忘不掉，终究只是自己罢了，她好，便好了。

　　酒壶被毫无征兆投入池中，溅起串串水花，而后是涟漪，再后是细小波纹，终于归于一片宁静，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也罢，人到底比不得山川草木，没有如此强大又迅速的自我愈合能力，但是时间总会抚平一切，真的是——一切。

　　在苏府用过了晚膳，萧昼锦只道了一句：“我出去了。”随即便欲离去。

　　苏老爷子向来不太在意，苏玄沉默着没有说话，苏辰慵懒一笑：“今夜风大，速去速回。”

　　苏尧则是有些担忧的眼神望过来，却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也没有说话。

　　于是萧昼锦离开的时候觉得气氛颇为诡异。

　　及得她到了约定地点，已是月照中天，对方早已布下阵势，她漫不经心从树后的阴影之中踱出来，勾起唇一笑：“各位久等了。”

　　一眼便看到她发上那枝耀眼的金麒麟簪，那群人确定她是冷月无疑了，随即有一人上前道：“冷月你欺人太甚！我无昧堂上次一个活口也未留下，就是你的手笔吧？！你杀生众多，就不怕冤魂缠身，死后堕入阿鼻地狱？今日就由我这做大哥的来替天行道！”

　　萧昼锦简直要嗤笑出声，若当真是武林之中的名门正派，说这话倒当真不为过，只是这千机门本身就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杀手组织，如今倒有脸来指责她杀心太重？恶鬼怨灵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有何可惧？

　　“做人只求活着时肆意自在，谁在乎死后怎样？至于报仇你直说就是，何苦扯上不相干的老天，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老天当真命你来杀我，拿出委任状再说，否则——”她伸手指指天空，“便是欺骗上苍，这才是大罪过。”

　　为首的人恨声道：“倒是能说会道，不过双拳难敌众手，我要看看你小子究竟拿得出多少真功夫！”又回首大喊一声，“大家别客气，一起上！为我们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一瞬间，如同变戏法一般铺天盖地的黑压压一群人朝她直扑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明器暗器，仿佛要将她斩杀当场。

　　刚才说话的那人在一旁满意地狂妄大笑，只听得手下的人群突然一声惊呼，他下意识睁开双眼，方才围上去的人群手上的兵器显然还未来得及发出去，一个白衣翩然的影子在半空中腾起，沐着月色，宛若游龙，他心下一凉——不对！那不是正常人可以到达的高度！飞檐走壁的前提是要有依托，可就凭这林中的树木，根本就不能飞升如此之高、如此之快！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此时的萧昼锦偏着头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满月，月辉洒下，清冷皎洁，她笑：他们怎么会知道满月之时是“巽”之力最盛之时，此时送上门来无异于找死。

　　眨眼之间，那一席银月光下的白色轮廓又一次失去了踪影。

　　这时所有人几乎都乱了心神：不是他们没有见识，都是刀口舔血讨生活的人，厉害的对手不是没有见过，至多打不过也就是一死罢了，此番己方又人多势众，就算是车轮战也无不可，可……偏偏对手行踪诡异不定，连弓箭都没处射，怎么打？

　　一时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看向了为首的千机门门主。

　　门主心下也颤了颤：早知冷月公子并非浪得虚名，可真正如何自己还真是从未见识过，所以此番才趁着人多想要试试深浅，现在转念一想，武林中各高手也不过就是那些套路，可冷月公子……为何从来没有人谈起过他的招数？

　　耳畔一个笑意盈盈的声音响起来，在他听来却如同晴天霹雳：“那是因为啊……和我交手过的人几乎都……比我早一步下了地狱啊……死人又怎么会说话呢，你说是不是？”

　　心中所想被人看穿，千机门门主几乎要跳起来，却忽然发现脖颈处一凉，一切都已来不及，锋利的匕首划过皮肤，血液寂静无声地流淌，他缓缓倒下，一双眼睛深深印上这最后的月光，想：今天的月亮真是好。

　　只不过自己再也看不到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