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话：新人VS新上司VS新客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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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今天是你的世界末日，也不能阻止别人的明天来临。
不管怎样，生活依然继续。
艾斯给自己鼓劲似的拍拍脸颊，他踏进白胡子广告公司那大得骇人的主楼前厅。来来往往的同事中95%是顶着精英范儿的精英人士，打个照面都觉得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捏了捏自己身上网购的地摊货，走到电梯熙攘的一边——很好，今天也没有迟到。
临近上班的钟点，电梯明显有点超负荷运转。女性社员很多，艾斯不太好意思和她们挤得太近；他落在后面一点，走进去的时候电梯发出了很不友好的“兹”声，周围人都笑起来。
“小子！看你的样儿其实挺有膘的？”
艾斯跳出门外，做了个潇洒挥手的姿态：“可别小看我！都是肌肉呢！”电梯门在笑声中合上了。他甚至听见里面的人在议论他，哪个部门的新来的小子，看着就让人觉得精神。
不过时光不等人。看看表，还差三分钟不到，17层楼，倒不是做不到，不过得先问问这阵子窝家多出来的赘肉答不答应了。他把包一夹，钻进旁边的安全通道，后面有没赶上电梯的同事在叫好，有人掐着表：“看看下一班电梯和你谁更快！”也有人跟着起哄：“如果还赶得上正点打卡，中午饭就我请了！”
他也不打话，一步就窜上四节阶梯。
事实证明，缺乏锻炼是任何一个行业所不愿意看到的，包括只需要动动手指和屁股（我是指移动转椅）的广告设计一职。艾斯感到久违的腹肌酸痛——好在他已经抵达了预定地点。电梯门几乎同时打开，同层的家伙们冲出来，第一件事不是按卡而是盯紧了安全通道：“快快快——”好事者总是精力过剩的一群。艾斯几乎和他们同时到达，他冲向打卡机。就在手指即将按到的一刻，只显示时分的机器悠然地从00跳到了01。
“啊————可惜——————”
他们大声惋惜着，不过那个答应如果正点就包饭的家伙仍然很爽快地拍胸脯约艾斯一起去吃饭，当然，只限于公司食堂。艾斯立刻表示完全没有问题，因为他还在试用期，并没有配发价格低廉的食堂饭卡。
头一次迟到，好歹得向领导道个歉什么的——不过坐到办公室里的时候一点儿实感也没有。创意A组占据了这一层最大的办公室像个通铺，窗明几净地一眼可以从这头望到那头，但里面的上座率可只有四分之一不到。人都到哪去了？艾斯一开始以为他们都在连休年假；可后来发现他们中有些人似乎热衷于在下午到晚上出现。
“他们不需要打卡的吗？”艾斯曾问坐在他旁边、刚刚转正的撰稿助理可比，那家伙推着鼻梁上的圆眼镜，用带点羡慕嫉妒恨的口气做出了解释：“他们都有了自己专门的项目组，经常做项目做到夜里三四点的；不过要是没什么事就可以直接不来了。”
“那打卡怎么办呢？”
“只要有项目领头人——一般是每个队的队长啦——签字就行了，有什么事也不用请假，只要你跟队长打好关系就行啦。你现在也没进项目组吧，唉，我都转正十四天了也没给我分项目组……”
艾斯无所谓地打开网页游戏：“没项目组不好么？没人管。”他把一本《白胡子集团企业文化解说》摊在面前做样子。
“一点也不好啊！不做项目组就没项目提成！这年头日子不好过啊房租那么高，靠基本工资没得活啦。不过你肯定没问题的。我还头一次看到敢跟冰山先生拍桌子的家伙呢！”
艾斯皱皱眉。“我没跟他拍桌子。”
“啊，对对。你是一脚踹了会议室的门。”
艾斯沉默了一会。“这跟我没问题有关联吗？”即使被炒鱿鱼也没什么好说的吧，他不太愿意想起自己搞砸的这件事。
扎着头巾的小子把手背背到脑门后面，他仰着椅子，鼻子里发出拖长的哼音，突然扭头转脸朝艾斯望过来。
“其实是我看过你的作品啦，说是你的脑残粉也可以？你是今年大学生广告创意节创意广告类和广告插画类的一等奖对吧，那简直棒透了，伙计。我记得那个大胆的用色——”
“广告插画类我是二等奖。”
“哦，是吗？没关系，对我来说那幅《母亲》就该是一等奖。如果有机会，我真想见识一下原稿。”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下次可以带来。没什么原稿啦，我习惯电脑绘图，就是一个文件而已。”
“真的么？太好了！！”可比突然蹦起来，他的声音都有点激动的变音，“说吧，艾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说！”
“我能有什么——”艾斯说，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喂，可比。你知道马尔科吗？”
“马尔科？”小个子的家伙眨眨眼，一副百事通的样子，“你是说我们公司的那个前任创意群总监嘛？”
“……是冰山先生的那个职务吗？”
“冰山先生是A组的总监，他是他们的头儿。当然他更同时兼任一队的SAD，同时还有部分项目的直管CD——喏，TCNS的案子之前一直是他直属负责的。那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他要离职的时候，整个公司都乱了套呢。”
“……”
“不过呢，”可比突然神秘地说，“说到底，其实他是董事长的儿子啦。”
“是吗……董事长？”是谁来着，艾斯皱了皱眉，信息量过大，对于他来说要记忆有点儿困难。“那干嘛要离职？一般来说……不会是什么董事之类的吗？儿子的话。”
“谁知道呢，我们也搞不懂啊。啊，这么说来我突然想起来了——”他腿一蹬椅子转去电脑那边噼噼啪啪敲了会儿键盘，再指给艾斯看。
“是评委啊，他。”
在今夏结束的第十四届大学生广告创意节的官网上，右侧的滚动图片还轮放着艾斯以及其他几个获奖人的作品；右侧有着一系列的获奖名单，以及评审组的评语。
主审评委一栏后面赫然写着马尔科的名字。
艾斯还想细看，突然脖颈后面的衬衫领子被人勾了起来，连带着整个人的转椅都向后拖去。“这可不行呢，艾斯，现在是工作时间，你得在自己的位置上。”
“——萨奇！！”
“没错是我——我就是萨奇！”对方笑嘻嘻地做着鬼脸，扶着椅背把他推回自己的隔断，再抓过桌上的包扔进他怀里。
“走喽。”
“？去哪？”
“去拜访个新客户。”
“可我是设计师——”
“谁告诉你的？”飞机头的家伙冲他眨了眨眼，拖着他走到电梯间。
“你不过是个跑腿的试用期的没什么用处的家伙既不能做全案也不能独立完成设计更没有加入任何项目组——”他一口气说完再耸耸肩，听电梯叮地一声。
“所以跟我混喽。”
艾斯觉得气闷，但他毫无办法。设计师就是应该坐办公室的——上学期间他被导师灌输了这样的想法，并展示了坐烂的椅子和他办的健身卡。“做设计需要健康的体魄，所以要趁闲暇时光多与自然接触、多运动，不然你们是撑不下来的。电脑是个会吸走你们一切精力的魔鬼。”
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得跟在AE后面跑客户。当然这点他也明白：那天他们都说的很清楚了，他能力不够。能力不够，所以得从走路开始学起。你还不足以自称设计师呢，他们就是这个意思。
谁怕谁啊，操。
但他和萨奇走在一起显得很微妙。对方一副准备万全的模样，西装革履，领带笔挺，头发和皮鞋一样铮亮，自称这是碰到难缠的对手时的“战斗装”。而艾斯呢，他那不知道是睡觉没捋好还是自然卷的头发看起来糟糕透顶，穿着件看起来介乎于职业装和休闲装之间的灰蒙蒙的说不上来感觉的衣裳，挎着个能拎也能背的介于公务包与休闲包之间的奇怪的提包，脚下还趿着一双帆布鞋。
“我简直想象不出来还能有什么更糟的了。”萨奇说。
“卡莉法说穿什么都可以！”艾斯全力反驳。
“你就是穿套篮球队服来也比这个好吧？”
“可这不是在上班吗——我想也许得稳重点……”
“……我真诚地告诉你，你想多了。”
不过幸运的是他们这趟差并不需要走很远。这里是金融区，在隔了两条街的斜对面，另一栋写字楼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不过并不像白胡子广告公司那样阔气，这是一栋混合型的连体写字楼，拥有庞大的裙楼、自带的商业中心和一主一副两栋塔楼。跃层做得极为奢侈而金碧辉煌，写有众多公司铭牌的匾额横满了一面墙，远远看去，简直像是公元前的壁画。
“有不少咱们的竞争对手都落户在这儿呢。”萨奇说。他像个主管一样颐指气使地要求艾斯去登记签名。
“白胡子也有竞争对手吗？”艾斯随口问。他被以前那些灌输“白胡子是广告界巨鳄”的说辞影响太深。当然所有的公司都应该有竞争对手，不过他总觉得那也应该是一个拥有一整栋楼的广告公司，他抬头看那些匾额，在中间还发现自己在接私单时曾经替他们做设计外包的客户的名字。
“当然有，也许就是一个小小的公司，就能从我们手上抢走大单的生意——他们成本低，执行费用也许只有我们的零头，做出来的东西却不见得差。这栋楼从上面可以望见我们公司的大楼，能看见窗子和走动的人影，如果他们配备一台高性能的望远镜，也许就能望见你电脑上正在敲打的每一行字节。他们就像暗地里的杀手——”他在脖子上做了个姿势，“而我们就是人人喜闻乐见的明靶子。”
不过今天过来似乎并不是来和这些对手搞好关系的。他们乘电梯上了十五楼，从十五到十六层都是一间公司所有，这就是萨奇所说的“新客户”，艾斯在形象墙前面费力地记住企业的名称。
“阿……阿……”
“是阿尔法托利亚，别发出那种莫名其妙的声音。”萨奇盯了形象墙上的LOGO一会儿，“真是个没品的名字。”
“我们来干嘛？”
“还用问么。当然是发展客户。”
“他们是做什么的？”
“是一家代理执行公司——嗯，跟我们有点渊源，可以这么说。你一会儿就知道了。”他朝身边的好奇宝宝翻了一个白眼。
与一般公司不同，并没有前台，他们轻易地走到里面，一个正在敲打键盘的文员站起来问他们找谁，萨奇出示了他的名片，那家伙就指了指里侧的一间大办公室，并没有带路的意图。艾斯绕过设计的有些臃塞的隔断，这里没有像白胡子那样人性化地划分有烟区和无烟区，因此整个大厅都显得烟雾缭绕。
“这儿看来有点糟。”他低声对萨奇说，对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回答：“也许以后就不会了，我们可以赌一把。”
他敲了敲那间办公室的门，然后没等回音就直接推开了；艾斯心想怎么会有这么不专业的AE，但他在看到里面大办公桌后面坐着的人时整个人也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老兄，你以为你不应声我就不敢开门吗？”
马尔科坐在对面忙得头也懒得抬：“让你有所期望还真是抱歉。”
萨奇无聊地撇嘴：“你才第一天上班、想也知道不可能一推门就撞见香艳场景吧。”
“难道你曾经撞见过吗？”
“喂！”艾斯打断了两人无聊的斗嘴，“马尔科？你在这公司上班？”他有点不敢置信，昨天他还一副赋闲状态地和他一起吃火锅呢。
“他现在是阿尔法托利亚营销机构的执行董事，今天走马上任。”萨奇拖过一把椅子自己坐下了。马尔科从还不习惯呆在他鼻梁上的镜片里抬起了眼：“幸会，白胡子广告公司的二位，”他丢开笔，“我们可以谈谈正事了。”
阿尔法托利亚是一家从事媒介整合、代理与项目执行方面的营销公司，可以算是广告界的下游行业。艾斯能够想象它与白胡子合作的可能性，这样就可以共享客户资源甚至达成战略合作协议，是一个双向互惠的不错选择。他觉得这是一笔稳赚的买卖，更何况交易双方是曾经的同事，而且私交不错；但眼下他简直恨不得戴上耳机或者直接打晕自己，不去听那些繁琐细碎的讨价还价。相信我，那绝对不是什么绅士优雅地签字与握手，也丝毫谈不上爽快与够意思——他们仅仅在一个媒体代理的折价问题上都已经来回兜了几十个圈子，折腾了一个小时，艾斯相信他们绝对都是跳蚤市场上砍价的高手。
“别拿你那套忽悠我，萨奇，我也干过AE，我知道你那些把戏。”
“我得为白胡子的利益考虑，说到底，那不还是你的利益！天哪，我都不知道我在费什么劲。”
“你知道那和我没有关系。你不亮底限的话我也不会松口的，我们是谋求共赢而不是来展示我们的亲密程度的，萨奇，我得直说，你就是因为这点才一直升不上AD。”
“阿尔法托利亚还并没有到我可以放出底限的地步，你既然这么说我也撂话下来了，马尔科。关于这样的合作我也可以找别家，那样阿尔法的市场就立刻会被削去大半——”
“那如果我选择和雷德弗斯合作呢？”
“哈！”萨奇简直被他气得说不出话，他站了起来，在马尔科和艾斯之间来回地踱步。“你这是在搅乱市场，恶性竞争！白胡子不会输，但会和雷德弗斯拼得两败俱伤，而你也得不到好处。想想吧！这是你父亲、你家族的产业，你真的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吗，马尔科！”
“我知道，所以我才跳出来。”他说，“我想换个角度看看这个市场，也许会有更多的发现。至于是谁的家族与产业——”他顿了顿，“这并不重要。”
这场初次接触的谈判最后以并不愉快的收尾作结，艾斯自始至终都没能插得上话，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被带来，也许只是见习，也许只是因为他也认得马尔科。可这栋楼里有谁不认得呢？他抬眼望着白胡子广告公司恢弘的主座。
“他看来不太喜欢白胡子？”
“怎么可能——”萨奇烦躁地挥着手，“他喜欢极了，喜欢透顶；可是有人不喜欢。我觉得他只是在找借口，再强的热恋也有冷却期。别看平常一副该死淡定的样子，他也有失败，只是还不愿意承认。”他的话说的朦胧而模糊，艾斯根本没法从中窥见真意。
“那干嘛要叫上我？”谁也不会想听他们吵那些听不懂的架。
“因为有人认为你不适合做设计，就像当时他们认为马尔科不适合或者不应该做白胡子的GMD一样。不过在我看来，他们根本不知道谁适合什么，下一步棋往哪里走。也许有人知道，可做决定的不是一个人，这里面复杂得很，这就是大公司，没办法。”他顿了顿，拍了拍艾斯的肩。
“我想你不会愿意来做客户经理……，怎么看你也不是这块料。在TCNS是摔了一跤没错，可你得爬起来。你得有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我爬起来的方法就是离开设计岗位去跟你跑客户吗？”艾斯摊了摊手，“我觉得这不是个好方法，键盘就像画笔，一天不摸都手生。如果今天见的不是马尔科，我估计你这单也黄定了。”
“你看不起AE吗，小家伙？”萨奇转过头来望着他，“没事，很多人也看不起。即使我们能拿比你们还要高的提成，你们在心里总会划条界线，你们是搞艺术的，我们是跑腿的市侩。”
“我没这么说——”
“我知道，只是个地图炮。”萨奇敷衍地笑了一下，“你那天也见到了马尔科的提案了，你觉得怎么样？”
艾斯皱了皱眉，老实说，回忆那事儿他一点也不愿意，但比起想起那被他搞砸的案子，对听见马尔科的名字这件事却并不抗拒，他想要知道的更多一点。
“就算你问我怎么样……不赖吧。除了骂几句粗口我还能说什么？就算是我拿金奖的比赛，他也是评委。”
“如果我说他一天美术设计也没学过，最初是和我一样从AM做起的——你信吗？”
艾斯瞪大眼睛。脑袋里交错着昨晚他和萨博的对话，以及刚刚从可比那儿听来的八卦。
“可是……我听说他不是董事长的……”
“一开始谁都不知道，谁知道呢？我以为他不过是和我同期的一个看起来除了稳重点外没什么特长的家伙。但他证明了自己。没有比他更了解客户和市场的文案和设计，他可以同时兼任；虽然他第一次对我说‘萨奇，我觉得我也可以做设计’时我简直笑了有二十分钟。”他想着那时的情景，嘴角浮现微笑，却又把目光转移到艾斯身上，“好吧，有点儿扯远了——我认为你现在缺乏的正是对市场的了解，你的作品像火焰一样绚丽夺目，但缺乏能够被出售的商业性。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的通病，也许你的奖杯使你比那些普通人病的更重。但我还是对你抱有期待的，尽管是一个看起来超级不靠谱的小鬼。”
“被你说的我都快一点信心也没有了，你到底怎么还会抱有期待的？”艾斯没好气地问，他黑色的眸子望着通风口，却看不出来多少气馁的样子。他们的电梯到了，争论让办公室里所有闲置的大脑都操纵着他们八卦的眼睛望过来。
“因为是马尔科推荐你的，不是吗？他很少这么做。他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除了那一次……不过我想你不会让他失望的。”
艾斯被他连推带搡地按回了自己的座位。“‘那一次’是什么？”他追着问，对方拎了一部话机扔在他左手边将《白胡子集团企业文化》变成了一块趁手的垫板，然后以娴熟的手法接好了话线。
“干嘛不去问本人呢？”萨奇示意了那部电话，并丢了一张阿尔法托利亚执行董事的新名片在他桌上，他站开几步，在艾斯扭身看他的时候用两根手指敬了个礼。
“了解他，照顾好他。——现在他是你的客户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话：新人VS新上司VS新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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