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回音》象牙塔的沙漏

1、第 1 章

　　>>>00.
　　所有沉默堆积，奔流向虚无。未明的前路里，他看到自己的轮回。
　　所有废弃的话语……
　　>>>01.
　　冬日的天空，旷远宁静。鸟拍打翅膀带起一股一股打着卷的气旋。白茫茫的世界，只有脚印踩在雪地上显露出下凹的纹路，朔风里一月的味道渐渐明晰。
　　睫毛上蒙着层水汽，微微抖动，快要落下。所有的景色都在诉说想念，可是那个人去了哪里？

　　抬高视线，想循着记忆回溯的路线找寻，然而除了飞机飞过的痕迹，一无所有。
　　埋藏的过去，究竟飞去了哪里？

　　玻璃杯堆砌过高的啤酒沫，窸窸窣窣是泡沫消逝的声音。透过闪烁的彩色灯泡折射出虚无的形象，大张着口，准备吞噬曾经握有的一切。黄与橙色叠加，在昏沉的世界中前行。终究会消失在难明前路的旅途里。直觉般的相信。
　　突然打开的门缝间涌出一道光线，一瞬间刺痛眼睛想要流泪，却狠狠逼回压抑在喉咙中呜咽的嘶嚎。是所谓自尊感在作祟吗？他依稀记得一直保持的自己，即使被压断脊椎也不会痛呼出声，因为哭泣的姿态不适合他。
　　没有人知道在突然地光亮里他看到了怎样的景象，那个人拥有着一双酒红色温柔的眼眸……恍惚之后是铺天盖地的黑暗，霎时间涌上的记忆碎片一下下凌迟中枢神经，看不见，听不见，触摸感受都没有回应。一再迷失之后还会害怕吗？以往总在蜷缩埋头之后昏昏沉沉的睡去，这一次却想顺着黑暗的锁链爬行，追上呼啸而过的被遗弃的曾经。
　　“啪”，完全打开的门，强光照射进来。
　　无所遁形。

　　>>>00.
　　看不懂的表情。不想看清。
　　笼罩薄雾的明晰。绚丽至失明。
　　>>>01.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街道，黑色灯柱上微黄的灯泡隔着玻璃壁发出阵阵暖意。
　　隆冬飘雪的日子里，一个人总是冷的。
　　轮胎拴上锁链后摩擦冰面的声音尖锐的刺耳，鼓膜强烈振动全身都紧绷起来，抬手捂住耳朵想要躲避袭来的声波。安静下来后只是望着自己的手，浅褐色鹿皮手套，没有华丽装饰，没有覆在上面的温暖热度。
　　以前没有养成戴手套的习惯，因为总有一个人会牵起他的手握住，而现在……一个人总是冷的，即使用左手握住右手也不再有那种温暖，令人安心的温度。

　　“我回来了。”厚重的木门被推开，玄关处除了自己刚刚脱下的鞋只剩下空白，时间从来没有定格却凭空消失不见。往更深处的地方顺着以前走过无数次弥留的足印轻轻加盖，一步一步看似镇定也仅仅只是不会痛了而已。
　　「被抹杀的过去」只是这么想着都忍不住窜上喉间的笑意，即刻喷涌出来，像癫痫病人突然发病一样无法自我控制。自我控制……早在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就忘记了。
　　看一部怀旧电影，黑白色彩对比明显到连黑白也颠倒，颇似精神病患者记实录，脑海中不断放映的“回”字型重叠影像无论依哪一条对角线下刀都能划出对等的两份，「剖开」如果要精准用词的话。
　　一刀，屏蔽了与外界的交互联系，割断神经。

　　拔下信号接线的电视只有雪花状闪动在屏幕里，伴随“滋滋”的噪音很嘈杂。残缺的人生活像一出默剧，来回往返于熟悉的房子与外界之间无限循环，回旋回旋，一度忘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谁？
　　你，又是谁？
　　梦境中那张不断开合的唇到底在呓语些什么？怎么忘记了呢……

　　Can't get preference in turmoil, was forever have no fear hold.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走在0和1中间，没有退路。

　　>>>00.
　　爆裂后消弭踪迹的深刻情感。
　　他总以为你还存在在那里，存留于不肯轻易放弃的灵魂。
　　>>>01.
　　睁开迷蒙的双眼，摸上床头柜上摆着的闹钟。指针显示现在时间是12:30，午后阳光灿烂而和煦。
　　颠倒的作息习惯是在慢性自杀，他清楚，深刻地了解却抽不出身，不是整夜整夜的失眠就是一睡睡上几天。而且还常常幻听，伴随间歇性的耳鸣。莫非真的老了？然而岁月很少在他脸上留下刻痕，似乎颓然倾垮就出现于昨天。
　　“喂，你怎么不叫我起床，玖兰……”捂住头，突然而至的疼痛让他忘记了将要继续下去的话语，其实，刚才记起了一个名字，却总要在想起的时候强迫自己忘记。因为啊，那个人已经渐渐淡出自己的世界了啊。

　　速食杯面，又在走向死亡的行程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撕开包装后倒进开水，发现不小心把调料包扔掉了。想着干脆自己调味好了，又忽然忆起调味料似乎早已不知道放置在什么地方，无奈只能撒进去一把糖。
　　浓郁的甜味搅和着不怎么纯正的面味，吃进去一口随即吐了出来，已经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了，它直接上升到可不可食的高度。味蕾残留难以言状的感受，恨不得把能吐得都吐出来。
　　灌下白水冲淡恶心的感觉，这样晨昏颠倒的生活似乎没有终点。那么活着的自己还能走向哪个方向……
　　捂住的左眼一跳一跳抽痛。
　　干涩，眶骨磨得眼球生疼，需要滴眼液滋润一下。

　　明天又是怎样的一天呢？不该怀有任何期待的。原因就是一直延伸的黑白图框，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没有终点。

　　>>>00.
　　游走光与暗的交界，不被任何一方所容。
　　神说这是虚妄的世界。
　　>>>01.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重复同一个梦境，梦里面没有人没有物没有所能想到的一切，白雪白苍白惨白……漫无边际的白色倾泻下来，像打翻了油漆桶，甚至那种睡梦中浓烈刺鼻的味道都惊人的相似。
　　时光在白色侵袭的世界里停驻了。
　　像被虚无蚀空的自己，内里空荡荡的几乎留不住风。

　　房间的锁渐渐锈蚀，棕红色的锈迹在视线里蔓延，爬遍全身。漫长的生命经历告诉他反抗只是无谓，于是就静静的躺在床上，双手搭在腹部，以一种诀别人世间的姿势默默的等待被锈蚀干净。直到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活着，以及活着的感觉。
　　「你太倔强了」谁说过这样的话语。那时的自己以为他是喜欢这种倔强的，比起那些总是缠绕耳际的谄媚和讨好。
　　他……是谁？

　　不要再去想起。视线里仿佛出现了那张总是微笑的脸，但那笑容却永远到达不了眼底。
　　又是席卷全身的痛感。
　　将明未明之际，他听到自己呓语般吐出的音节「枢」。

　　难耐的光亮之后是长久的黑暗。巨大的吸力撕扯五脏六腑快要粉碎，深刻感受到不被容纳的苦，醇厚的，微辣，像巴西咖啡豆磨出的浓郁咖啡。
　　滚烫烧灼肠胃。
　　光影流动的时刻，他沉沉睡去，并期望不再复醒。

　　>>>00.
　　过去溺于泥沼，呼吸着湿浊与纠葛的气体。
　　他在注视下褪色……谁能确切说出生存的含义？你，还是你……
　　>>>01.
　　周而复始的回旋，空白的世界一点点被浸湿。每当想起什么时他都会狠狠按压住头部，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也全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挪威峡湾美丽的海蚀崖壁，不记得意大利后现代艺术气息浓烈的斗兽场，不记得极地绚烂神秘的极光，不记得北海道薰衣草田刺鼻的馨香……那些一同去过的地方，无论城市还是丛林，统统被撕碎成墙角发霉的苔藓，揉成团后微湿的泛滥陈旧气息——适宜种些菌类。他这么想，坐在床沿，光【裸】的脚一跷一跷。
　　纠结着腥湿，头发未干还滴着水，而外面分明没有下雨，而他手中的玻璃杯已经空了，只剩少许残留的水沿着杯壁一点点滑动、落下、滴在被褥上，晕开……「有些咸」，他舔舔沿着额际、脸颊滑下的水渍，以美食家的语调评论着。
　　胃里强烈的抽搐。

　　空白的，想填进去一些什么……然而狠狠甩开握着的五颜六色的药丸。
　　“噼啪”——
　　药丸砸在雪白墙壁的声音被拉长、放缓，做过技术处理一样。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他的反应更加迟钝而已。
　　仰面看天花板，视线不甚清楚。只有类似于吞噬的声音响动于安静的房间。霎时不明确自己到底期望以何种姿态面临毁灭。向后倒下，果然只有平静最适合吗？
　　脸埋进枕头，呼吸到名为“想念”的气体——尽管他抗拒承认。

　　纠缠的十指开始发疼。

　　>>>00.
　　日光倾城里寻找自己的影子，终于不见。
　　谎言淹没真相，也淹没亘久的谜题。
　　>>>01.
　　昨夜残存的积雪融化后，只有一滩水渍铺陈。他蹲下身子，想从那滩水里看到自己的样貌。
　　微微风起，连五官都模糊，刹那间抖动的频调一如他不断抖动的身躯，完美同步的频率。于是看不清楚直到最后一刻也揣测不出那张脸上的表情，「是没有表情的」他想，也确实没有表情。
　　彼时天际泛滥孔雀蓝般耀目的色彩，将地面笼罩，倒扣出带着些许妖异气氛的世界。大街两侧橙黄色路灯安静得几乎燃烧起来，映在身上。熟悉的青砖街道，从过去而来的他像是被施以火刑，灵魂瞬间发出凄厉呼号，诅咒、唾弃、背离本体。
　　默默承受，他把自己涤荡成白色以接纳所有被施予的苦痛，「会过去的」影子天真般无邪给予安慰。
　　直到飞驰的汽车倾轧出一汪泥水在他身上，浸透体内，粘腻的腥湿气息汇入血液一同奔流。
　　他不知道自己会流泪，他以为死去的眼睛无法聚集温暖水汽。
　　“脸湿了。”抬手摸上脸颊已经冰冷的液体，他只有表情是淡薄的也只能是表情。

　　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网住自己，网还没有拿下而他却累了。
　　举刀裁穿那截长而白皙的颈，感受不到痛，终于在杀死别人的时候杀死自己。
　　死因是身心俱疲。

　　那一刻他仰头，喉颈间喷涌着炽热情感，睁大眼睛。
　　3、2、1，幻觉产生。

　　>>>00.
　　渐渐走近的你，手中握有圣光。
　　轻易抓住他，埋葬一生回流的泪。
　　>>>01.
　　有人说：“只有在希望全然幽闭地爱着的时候，才能看见渗下的微光。”
　　然后他的眼睛睁大，看着从远处不断走近的人。不是幻觉，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不是幻觉。那些光影交织形成的假象，一眼就能拆穿。
　　棕发红眸，依然如故。眼神里温柔满溢，能将人溺毙。
　　“锥生君，你忘了我。”他开口，语调依旧优雅。
　　于是一直以来堆砌成城的痛苦在此时全然崩陷，他突然发现一直想要遗弃的过去从来没有如愿忘记。紧紧粘附着，深深融于每一分血脉。
　　站直身躯，他挺立着，任凭昔时狂风肆虐他银色的柔软头发。
　　薄雾散去，夕阳撒下最后的光辉，浸于暗色。

　　手比划出枪的形状，他走近他，淡紫色眼瞳很亮，映得整张脸生动起来，剥离去以往的淡薄神情而鲜活明晰。直到手指抵上那个人光洁的额头，“你该死。”他说，恶狠狠的表情，紧紧咬合的齿，喉间喷发森然冷气，雾化成白色。
　　“你把什么都带走了，只留下我。”而后垂下的头显出颓然沮丧，于是手又往前戳近一分。
　　“很危险啊，锥生。”包覆抵在额前的手指，抓在手中温和的想要将温度传递，“我不是把自己留下陪你了么？七十公尺的距离，我一直等你发现我，而你却忘记了自己。”
　　一切不安淹没于恋人贴紧的身躯，锥生阖上眼皮，他想好好睡一觉，长久以来积累的疲倦终于击溃了他。

　　于是，黑白图框终于被填注进色彩，温暖的红。

　　>>>02.
　　在0和1之间往返徘徊，直至空蚀。
　　然而此时终于能够往前迈进一步，脱离满是蛛网的陈旧自己。
　　走出回音不止的山谷，光尘倾下……
　　>>>03.
　　很久之后，当其他人问起时，
　　玖兰说锥生只是生了一场病，现在病好了，那么就要重新开始。
　　锥生也说自己只是生了场病，病好了，就一定要重新开始。

　　一切起于思念，一切也都将结于思念。只要从此能够并肩而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