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Echo遥

16、第十六章

　　安景末真心为昨天的决定后悔。
　　先是早上在家门口，上车前碰到了楼下刚从早市回来的李阿姨，打了声招呼就开始八卦，雷颂站在车旁等她，笑得人畜无害温和善良，可安景末应付的甚是狼狈，以至于上车了都有点不好意思和他说话。
　　好不容易缓和情绪，去办公楼找殷老师的时候又迎来一波轰炸。安景末没想到雷颂这么优秀，以至于都毕业小十年了还有老师认识他，两个人被围在一波已经是大妈年纪的老师们中间，听着此起彼伏“郎才女貌”“般配般配”的说辞，自己完全插不上话。
　　“时间过的真是快啊，一转眼你们都要成家了。”终于拿到音乐教室的钥匙，殷老师送他们到楼梯口时忍不住感慨，“刚刚苏怀安还来送请柬，呵呵你们的速度也要抓紧了啊。”
　　“不是，这……”景末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倒是雷颂很自然的就接到：“呵呵老师放心吧。不用送了，我们有空再来看您。”
　　“好好，景末钥匙用完了放传达室就行，我怕一会有课见不到你。”
　　“恩，殷老师再见。”
　　于是她彻底放弃抵抗，任雷颂拉着就下楼了。

　　从阴冷的楼洞里走出，安景末抬头深吸了一口气。阳光和暖，升旗台两边的老梧桐叶子落了满地，还是上课时间，校园里很安静。她微微抬手挡在额前，眯起眼睛感受秋末最后的温情，不由自主的嘀咕了一句：“有这么容易被误会吗……”
　　雷颂听到，轻笑一声说：“还纠结呢？被误会和我在一起就这么沮丧？”
　　安景末闻言抬眼看了看他：“早知道你这么出名，打死也不和你一起回来。”
　　“还好吧，”雷颂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子，“你不就不认识我吗？”
　　“大哥，咱俩差了四级好吧，我上初一的时候你都上高中部了。更何况虽然不认识你本人，可那个免试上校本部又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上了北大法律系的传奇师兄的事迹我还是听过的。”
　　“呵你的怨念还真深。”雷颂笑意渐深，眼前的安景末越发生动活波，比起初相遇时的清冷自持熟络了太多，他想她果然是个慢热的人。

　　音乐教室位于一栋老旧的二层楼上，木制门框，石阶上仍然有青苔，墙边的那株蔷薇夏天会有粉白的花朵。
　　安景末打开教室门时，久违的陈旧味道扑面而来。宽敞的大教室中仍是左右放着几排连着的椅子，景末甚至能回想起当年上课时拥挤的感觉。正前方是黑板和老风琴，阳光从木窗户洒进来，映出空气中的颗粒尘埃轻舞飞扬。墙上挂着的宣传画旧的都掉了色，有些字迹已经模糊。
　　“还真是，一点没变。”身后的人由衷的感慨道，安景末转过身，看到那个泡在阳光中的半个侧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你知道吗，上学那会儿，我曾认真研究过为什么音乐教室要挂黄道婆的像……”
　　“因为她会弹棉花？”雷颂抬头一边辨识着画像下面的解说一边答道。
　　“呃好冷。”
　　安景末跑到风琴边试了试音，毕竟还是在用着的，音色虽然闷闷有些低哑，却比她想象的好多了。她擦了擦琴凳和琴键，坐了下来。

　　“鼓浪屿四周海茫茫，海水鼓动波浪
　　鼓浪屿遥对着台湾岛，台湾是我家乡
　　登上日光岩眺望,只见云海苍苍
　　我渴望，我渴望，快快见到你
　　美丽的基隆港”
　　遥远的旋律与轻柔的和声在安景末的脑海中敲响然后渐渐浮出，手下老风琴的紧涩质感和踩踏板时的吱呀声响都把自己带回到了旧时光中。
　　初一时学校组织歌唱比赛，老师知道她从小学琴，就给了她伴奏的任务。他们班的参赛曲目是《鼓浪屿之波》，琴谱还是当时景末的钢琴老师帮忙改的。因为不用唱歌，所以她经常坐在琴凳上仰头看着班里的男生女生站在台阶上练习：女声哼鸣引出前奏，男声合唱进入，中间一段互换，最后一段集体合唱。景末觉得他们的合声真好听。那时的孩子活泼好动，女生唱着唱着眼神飘过来和自己对视，就忍不住要笑出来；男生则总在老师指导时做怪脸。
　　安景末美好的初中生涯就从这个画面展开，屋外还伴着叮咚细雨，随后的日子如慢镜头晃开，铺陈了她的全部青涩年华。

　　音乐像河水缓缓流动，却不止勾起了一个人的记忆。安景末因为低头弹得专注，错过了雷颂脸上丰富的表情。
　　他记得这首曲子。
　　学校的歌唱比赛将初中部和高中部分开，所以要进行两天。可即便如此，三个年级二十几个班，炎炎夏日的也要从下午2点唱到6点。自己本来至少可以休息一天，结果被殷老师拉入初中部的评委团，愣是在校礼堂坐了一下午。
　　舞台上临时搭起的三级合唱台，每个班出场退场就是个麻烦事儿，再加上大同小异的表演形式，没多久他就坐不住了。头一个班级刚唱完他就和一旁的音乐老师打了个招呼跑回班里，拿了一本习题和杂志，顺道还去小卖部买了听可乐。
　　回来的时候下个班已经开始，他绕过排排坐着的观众从另一侧通道往评委席走，对台上的表演也没什么感觉。快走到跟前时突然听到一串音符涌出，大约是间奏还没有歌词，干净的钢琴声如同山泉叮咚，绵延起伏。
　　雷颂有些诧异，之前也有一两个班级用了现场伴奏，效果却没有这么好。弹琴的人一听就知道功底深厚，技巧娴熟而且感情细腻，将曲子演绎的很动听。他的位置只能看到一个女孩子的斜面背影，扎着马尾，牛仔背带长裙里面是红色短袖衬衣，身体随音乐不时的晃动，很投入的样子。
　　许是午后太过燥热，节目又实在单调，这清新的音乐让他顿觉凉爽许多，所以印象很深刻。又因为自己学过钢琴，此时反倒忽略了合唱，更专注于琴声，最后在伴奏一栏给了很高的分数。
　　结果那个班歌唱比赛年级第二名，还拿到了最佳伴奏奖，只是那演奏者的名字不是很好记，他瞟过一眼也就忘了。
　　没想到当初弹琴的人，就是安景末。

　　雷颂站在光影中听她将一支曲子弹到末尾，青春年少的时候，那些错过的模糊的影像，那些意外的曾轻叩上记忆的片段，竟然有机会于多年后浮出水面，让人生出些命中注定的感觉。
　　眼前的女孩子，还是年轻纯粹的，善感坚强，立在身边就觉得心静，没有妖娆多姿，也不是寡淡无味，却只是她，连同那些轻易被忽略的细节，都沿着时光在她身上错落镶嵌的正好。雷颂觉得，他认识了现在的安景末，却也一同认识了旧年华中的她，亲切熟稔无比。
　　“怎么样，好听吗？”声音紧跟着尾音的消失而响起，脸上竟然还有点紧张的神情。
　　雷颂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抬手弹了一串音符，又点了点乐谱：“这里，前奏的和旋，弹错了吧？”
　　安景末诧异的看了看他，然后仔细去读谱。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么多年的坏毛病一试就全跑了出来。她从小就粗心，每次老师都被她的错音搞得很没脾气。不过——“原来你也会弹琴啊？而且貌似听音很准的样子。”
　　“恩，正经学了几年。不过你，水平下降了哦。”
　　安景末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么直接……”说完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水平？”
　　雷颂并没看她，只是挑起嘴角露出了舒展的笑容：“你们初一的歌唱比赛，我是评委。”
　　“啊……”她听了就只剩这么一个反应，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的人，直到雷颂有点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安景末，你再这么看着我，我可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情。”
　　她好像被烫了一样马上清醒过来，转过脸就将手放在琴键上又开始弹奏。雷颂轻轻叹了口气，认真反省自己刚才是不是应该直接行动，她实在太容易被吓到了。

　　重新响起的音乐，节奏不稳，雷颂就坐在一旁静静听着，然后微微扬起了嘴角，她难道不知道音乐会暴露演奏者的情绪吗？
　　安景末在他的注视下莫名紧张，连带上刚才被他那句话刺激到的心跳，已经快要控制不住手下的章法了。她不由自主的又低了低头，却偏好有头发落了下来，挡在脸侧，虽然隔住了目光却也着实碍事。景末没来及多想就听到一声叹息，很轻的落在耳边，然后微凉的手蹭过她的脸颊帮她把落下的头发别在了耳后。这下，即使不想停下身体也不再听话，安景末愣了愣，音乐教室就又归于平静。
　　“温度真高。”雷颂轻笑出声，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景末，我——”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在琴边坐着的两个人竟都愣了愣才抬眼朝门口看去——安景末突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太过匆忙一手按到了琴键上，杂乱的音符组合彻底打散了之前的暧昧氛围。

　　群青也大吃一惊，她只觉推开门时看到的那对情侣坐在午后阳光中的对望很赏心悦目，却没料到主角竟是安景末。
　　她走了两步正想打招呼，才发现身后安静的过分，转过头看到同她一起来的苏怀安和肖宇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景末，你怎么会在这儿？”群青的眼光只是轻轻掠过肖宇，就转头开心的打招呼，安景末悄悄吸了口气从钢琴后面走出来：“呵真巧，我来录点东西。”走到群青面前把她往教室里拉了拉，“来送请柬？”
　　“是，然后顺便逛逛。”这次是苏怀安接的话，他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肖宇让他往前走：“雷颂也来了。”
　　被问到的人笑着点头，很自然的问到：“婚礼准备的怎么样？”平静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呃确实也没发生什么，安景末看着他的淡然自若，对自己的慌乱很无语。
　　“啊终于明儿就解脱了，好不好的吧反正我已经被折腾的没脾气了。”苏怀安立时抱怨起来，抓了抓头发：“结婚啊，真是个麻烦事儿。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了。”
　　“呵你还想几回啊？”心脏终于归位，安景末自己都觉得今儿实在是太折腾它了，她终于笑了出来，又歪头去看肖宇和群青：“还要拉着伴郎伴娘一起折腾。”
　　“好久没回来，凑热闹而已。”肖宇专注地看着安景末，又缓缓地说道：“还真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