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异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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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啸。
一场席卷了东南亚某半岛长达数公里海岸线的惊涛骇浪，不知带走了多少生命。
她在冰冷窒息中浮浮沉沉，恍惚中看到点点白光，漂浮在海面上，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回旋的漩涡。她感觉到身体被一股极强的吸力往下带，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
常世，巧，配浪。
一场蚀毁去了出海未归的渔船、当地百姓依海耕作的田地、以及田地里那将要成熟的庄稼。巧国人民、尤其是沿海的几个州县的人民哀怒不已。纵然怨恨这毁灭他们平静生活的天灾，却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在常世，比强台风过境更为严重的蚀，实则是连通十二国与蓬莱或昆仑的通道。一是自然形成发动的，这种情况造成的危害范围相对较大；二是由黄海里那些传说中的神仙、亦或是各国的王与麒麟发动，这种情况的蚀相对来说更可控制一点。
但无论是以上哪两种原因引发的蚀，处于国家最底层的平民百姓，能拿它们怎么办呢？也只能自舔伤口，一点点艰难地开始新生活罢了……
以及，对于一场蚀可能带来的附赠品——被成为海客或山客的异世人民，十二个国家也抱有不同的态度。倘若是民风开放、国力强盛如雁国，海客和山客都会得到妥当的安置；反之，则会受到无尽的歧视和追捕，甚至还会为此丢了性命。
***
凌纾在某处人烟罕至的、由海水日夜冲刷形成的天然岩洞里趴匐了大半日，才缓缓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巨浪拍打海面的隆隆声响。
起伏在冰冷狂肆的海水中的窒息感，以及那在水下压迫心胸的窒闷仿佛还在这具气息奄奄的身体上作祟着——虽然她知道那只不过是侥幸脱险后，身体残留下的后怕感。
拖着在海水中泡到无力的身子，凌纾挪到了一旁较高的乱石上坐着，她环顾着四周的景象，看起来自己是被海浪冲到了一个溶洞里。比起那些无辜丧生大海的人们，她的运气可以算是好多了么？！
凌纾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抖落下一两滴水珠，却不知那到底是海水还是泪水……
一场海滨度假却不想遭遇了如此祸事，凌纾认为自己既是得以保全性命，那便还是得坚强些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问题。比如……如何从这里离开？
当她恢复了七八分体力后，走至洞穴出口观望时，整个人忽然呆滞住了。
望着眼前之景，她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这可该怎么离开啊？”
目之所及是一大片无边无际的暗蓝色汪洋，潮湿而凛冽的海风卷起的一波又一波巨浪拍打在嶙峋怪石上，炸开了大朵的白色水花。
往近处看，凌纾所在的洞穴位置极偏极险，满目大大小小、棱角分明的灰白石块在洞口处堆积成一个难以攀爬的小山。
这似乎全然未经开化过的天然景象令凌纾很是沮丧地茫然了一瞬，她大概是幸运地刚好被涌起的海浪卷进这处原生态洞穴的吧，然后海水退去，这地方就成了个出入无门的天然囚牢。
望着那些石堆锋利的边缘，凌纾想着若是自己赤手空拳地爬出去，大概行不到几步就会伤痕累累了吧？！
耳边风声、浪涛声呼号不止，海水泡过的脸颊此时被风吹得生疼，劫后余生的茫然渐渐退去，为了不让自己困死在这估计几百年都难以被搜救人员发现的地方，凌纾回过神来脱下自己身上那泡得皱巴巴的中袖小外套，利用洞里岩石锋利的边缘将衣服磨成几片大小不等的碎布，然后她分别将这些碎布一一仔细地包住脚踝、肘关节以及手掌。
海风吹在半干半湿的单层薄衬衣上让身体越发地感觉到热量的流失，凌纾看着自己这身古怪狼狈的样子，不由得苦笑。
望了望洞外的天色，她判断现在大约是下午两三点的时分，必须赶紧离开这里了，不然等天黑下来，在这既无食物饮水也无取暖设施的荒野之地，早已饥肠辘辘的她的处境显然是十分艰难的。
也不知道距离那场海啸过了多久的时间，凌纾虽然有些疑惑于此时的风平浪静，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既然上天给她留有一线生机，那她便绝不会轻言放弃！
一开始的攀登明显是艰难万分的！凌纾身处的洞穴像是在涯壁之下，因此她不得不违反着重力作用地向上爬去。这期间，她的手脚打滑脱力数次，实在是惊险万分。但好在，在这攀岩都没有安全措施的地带，这几次意外都没有严重到令她被迫朝大海作自由落体运动的地步。
有时候累得不行，她就会调转过身子背抵着粗砺的石壁喘两口气，就算浑身摩擦到石壁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她也不敢有丝毫放松……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当凌纾的双手最终接触到类似于平地的感觉时，心中想着这酷刑终是要结束了。奋力地向上一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她四肢并用地爬出了悬崖。
凌纾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四周的环境，就已经浑身无力地瘫倒在满是碎石和泥土的地上。内心庆幸着自己今晚不用冻死在溶洞里，随之而来的是浑身肌肉叫嚣着的酸痛感，肺叶因大口喘气而撕裂般的疼着……
凌纾咬牙忍耐着，只想等缓过这一阵后便开始下一步行动。却没想到，不远处竟然响起了一个笑意盈盈的声音：“不容易，终于爬上来了啊，也不枉我在这儿等了许久……”
凌纾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心头一紧，猛地睁开眼面向声源坐起，她警惕地回望过去。这一眼，顿时把她的心神震飞天外——
那是个，什么东西？！
白底黑纹的庞然大物，长着一副大老虎的模样，尾巴特别长。且这“老虎”的背上还驮着些行囊，黑蛋白石似的眼睛安静温和地凝望过来，倒显得颇有人性。
这、这这、什么时候老虎也能被驯化成为人类的坐骑了？！凌纾简直要目瞪口呆了。心里隐隐泛起了不安，她这是到了哪儿啊？
由于她的全副心神俱被那皮毛华丽的野兽所吸引，反而完全忽视了那倚在老虎身边的人影。这个人站直起身子，朝凌纾唤道：“看够了就快些回神，你好像要被我的驺虞吓昏了一样，从来没见过这种生物么？”
“驺虞……”听到一个颇有些耳熟的词语，凌纾下意识地低声重复道，脑海中某些片段一闪而过，她转眸看向说话之人。
那人连同他的坐骑一起歇息在崖岸的另一边，与凌纾所在的位置也不过距离十几米左右。那一边的崖岸较之这一边更为突出，所以当凌纾奋力攀爬时，从他那个角度便可以将当时情形一览眼底。
想通这一点的凌纾蓦地感到一股无名火冲上脑门，这人，刚刚就是在这里看了那么久的好戏、呸，她的奋力求生么？即便是素不相识，对于一个处境艰难之人不施以援手，可以说他这人是无甚同情心；但不施以援手却在一旁抱着看戏似的心态冷眼旁观，这人有问题吧？！
再加上他方才的问话，凌纾仔细地观察了下对方的衣着，心中的那股荒诞感更强烈了……
她，还在地球上么？为什么她海啸逃生之后会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遇到一个把老虎当坐骑、貌似品行恶劣的古装男人！
筋疲力尽的凌纾，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凌纾，此刻真正是有些被打击到了！她再迟钝也发现了自醒来以后的一系列不对劲了！脑海中忽地想起了一些画面——在海水中失去意识之前隐约看到的白光，荧光点点的巨大漩涡……
凌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对面的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大变脸色，觉得这个浑身脏兮兮、狼狈不堪，眼神却依旧清明的女人实在是有点意思。于是他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你是个海客吧？真不走运啊，你落脚的这块土地属于巧国，现任塙王可是万分厌恶着你这种人的存在呢。你说我要不把你交给配浪的里宰换点儿封赏如何？”
“海客”、“塙王”、“配浪”……一个个熟悉的词语钻入耳中，凌纾这下是连震惊的心情都没有了。心里暗暗苦笑，她这是拜错了哪路的神仙啊？
穿越就算了！
穿到一个鸟不生蛋的荒凉地带，也就算了！
一穿来就碰上个恶劣混蛋，她……还是算了！
可是这个恶劣的家伙还通知了她——恭喜你，你不仅穿越了，而且是穿到了一个有着变态暴君的国度，不巧那暴君还有着对你这号海外来客赶尽杀绝的不良嗜好……
凌纾撑着地面的一只手攥紧了地上的一把沙土，其间混杂的小石子戳得她手心生疼，可也令她的神经保持着一种可怕的清醒。她曾经拜读过那部恢弘大气的奇幻巨作，也曾深深沉迷于那发生在十二个国家的故事之中。可是她从没有想过，作为一个书外的人物，会有一天进入到这个魅力与危险成正比的世界之中……
是的，这是一个凌纾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她了解这个世界的大体框架，知道这里有十二个国家，国王是由麒麟这种神话中的瑞兽选出来的，她还知道那几个当世著名的王的生平经历；但她不熟悉这个世界的语言，不了解这个世界的风俗，在这里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巧国，是她所知道的那个塙王吗？虽然已从这个身份不明的男人那里得到些许算是有用的信息，但这样还远远不够……
“喂，海客，你的名字是什么？”那个男人又出声问道。他的声音里无论如何总带着些明朗的笑意，这本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
但是凌纾的情况不同，她刚刚明白自己经历了什么事情，再联想起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对待海客的态度……
她不由得心生戒备地看着那起身拉着驺虞走近的男人。见她不言不语地紧紧盯着自己，这人追问道：“你怎么不回答我呢？”
近了看，这是个有着墨蓝色长发、琥珀色眼眸的年轻男子。他看起来虽然年纪甚轻，但凌纾却不敢肯定其真实年龄——她知道这个世界里年龄与外貌不符的例子多得去了！不过，这人……长得真好看！
对于他好奇地一再追问，凌纾只是后退一步调整身形，回道：“阁下在询问他人之前，难道不应当先自报家门？”
那人明眼看着凌纾那好似一有不对劲便会转头就跑的姿势，挑了挑眉却没对此多说什么。他微笑说：“鄙人来自柳国，乃邡州州侯。”
柳的州侯？凌纾觉得有些怪异，一个州侯，跑到别国的国土上做什么？更何况在她的记忆里这两国的地理位置着实很有些距离……
凌纾想了想，质疑道：“州侯，是不小的官吧，可你身边却连一个随从都没有！如何令人相信你刚才的话是真的？”
那人闻言一愣，然后便笑了：“真是个敏锐的姑娘……不过，这里可不是你曾经熟悉的世界，你怎么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呢？”说到最后，他笑意未变，可目光中却升起了些许严苛的审视。
凌纾心中微微一凛，面上却仍是一副平淡之色。“对我目前的处境，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恐惧，有用么？”
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恐惧总是最没用的东西。
“这倒也是……”自称州侯的男人眼中划过一丝了然，再看到她手脚上未来得及解下的碎布，那了然又化作了隐隐的赞赏。
对于他这样身份的人来说，一眼就看出，这个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女子，定然是随着之前那场蚀而来的海客。原本打算任她自生自灭，可不知为何，他忽地起自己之前乘着驺虞在空中看见，并为此驻足停留的画面——
一个看起来狼狈不堪的柔弱女子死死抠紧石缝向上攀登，没有一丝呼喊，一步一步，安静得有些诡异。但却又是那么显眼，天地之间，万物静止，唯有她一人，不屈不挠地坚持不懈着。仿佛有一股无论如何都不愿熄灭的生命之火在这处无人的境地里寂寂地燃烧……
凌纾见对方一味地用复杂的目光盯着自己看，深感困惑和焦虑。困惑是因为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这幅着实称不上整洁的外表到底哪里有如此吸引人的可观性？！焦虑是害怕与此人一言不和便真被他抓去见官了！
不过她又有点儿想要跟着这个人，毕竟对方能与她正常对话，这在十二国中只有入了仙籍之人才能办到。而且她能感觉出来此人对自己并没什么明显的敌意。
凌纾不知道自己的口音在这里会有什么不同，万一她一个人再碰上土生土长的巧国百姓……想起书中主角阳子的遭遇，她就忍不住一阵头疼。自己当下应该立刻解决的，就是语言问题！
许久，对方才再度开口道：“吾名长庚，字云湍。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么？”
长庚，黄昏时分的启明星……凌纾默了一下，低声道：“凌纾，无字。”
长庚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复又轻快地说：“好吧，凌纾，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了！”
在旁观凌纾攀岩的时候，他便决定了，如果她成功爬上来了，他就救她一回。毕竟，这是她自己争取来的生存机会。
凌纾一怔，随即双眸一亮。她试探道：“你，可以带我一起走？”
长庚舒展开双眉，目光揶揄地笑道：“是啊，正好我宅中尚缺一名侍妾，你以后便跟着侍奉我吧。”
……啊？凌纾呆滞了三秒钟，然后为自己方才一时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有失谨慎而感到羞愧。果然，这人还是不安好心的么！
她有些沮丧地摆摆手，说：“那你还是别管我，把我丢这里就好了！”
“你宁愿留在这里被妖魔吃掉也不愿意跟我走？”长庚失笑，觉得这人的思考回路当真是非常不同寻常。
凌纾正了正脸色道：“我是愿意跟你走的。但是无法答应你提的要求，所以……还是算了吧！”
“哦？为何无法答应？”
“这世间，但凡什么事情，都要讲个为什么吧。你要我做你的侍妾，总得有点原因。可你看我现在，一身糟乱，全无美感，而我本身也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你我方初识，你也来不及发现我的什么内在之美……所以，你有什么理由看中我做你的、咳，侍妾呢！我害怕你另有图谋，而我负担不起啊。”
凌纾一本正经地解释了一通，不意外地看到长庚怔愣了半晌，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一瞬间就想了这么多？当真是……”可惜长庚不明白什么叫做“脑洞太大”，他笑了好一阵，才继续说道，“难道就不能是因为我好心相救么？”
凌纾面无表情：“一个宁可静坐旁观几小时也不肯施以援手的好心人噢？”
长庚：“……”
大约是无话可说，也可能是懒得再继续与她插科打诨，他利落地翻身坐上那只驺虞，看向凌纾道：“不同你开玩笑了，我还有事要办，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天色越来越晚了，巧国乱象渐生，妖魔渡海而来，再待在这偏僻荒凉之处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凌纾见他神色平淡，知道若自己摇头对方是真的会甩下她直接离开，心一横说道：“要，我跟你走！”
管他啦，有没有什么图谋还是未知的，当下先把小命保住再说吧！
像是看穿她一定会答应自己一般，长庚意味深长地一笑。然后伏身在驺虞耳边说了句什么。
凌纾只见那驺虞忽地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周，心中纳闷，自己还没搭乘上啊怎么就起飞了……
但是下一刻——
黑白条纹的大老虎一个俯冲，伸出两只前爪，就跟捕到猎物一样把凌纾倒拎了起来。
“啊啊啊……你，你搞什么？放、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不好意思哦，凌纾，虽然答应了带你走，但就目前而言，姑娘你浑身实在是有碍观瞻啊。”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从坐骑上方传来，“我家驺虞喜欢干净，所以只好委屈你在它的爪中待一会儿了……”
凌纾：“……”混蛋，明明就是你自己嫌弃好吧！
“快放我下去，我脑充血，耳鸣了啊！没天理了，至少、至少，你让它把我头转个方向啊……”
“呵呵，你不要乱动哦，不然掉下去后果很严重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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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历，予青元年，予王舒觉登极。同年春，凌纾自虚海入常世，登巧国配浪。遇柳国大司马兼邡州州侯长庚（字云湍），其十二国生涯自此地伊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异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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