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葵》碧水寒宵

1、红葵

　　红葵
　　我为你而生。尽我一切，只为你安然无忧。
　　【缘起】
　　大红衣衫，血色罗裙。
　　睁开眼，锁妖塔第十层阴风怒号。我看见无数的怨灵妖魅围着你，欺侮、奚落，恶毒的术法打在你的身上。你衣衫破碎，怀抱魔剑哀哀哭泣。
　　罪不可恕！
　　红色的火焰自弓弦飞出，为塔中茫茫黑暗划出一抹血色；手中玉腰弓紧了又紧，诛尽不自量力的小妖。我走到你身边，拥着你许下今生唯一的誓言：
　　从今以后，我会守护着你，再不让你受任何人欺侮！
　　而你却忽然间满面泪痕地微笑起来。你说，我的怀抱像哥哥一般温暖……虽然，你再也感受不到。
　　【锁妖】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锁妖塔中不辨日夜，唯有一场场永不止息的战斗还昭示着我们仍然“存在”。那些个被魔剑气息吸引而来的妖邪都在我的箭下陨灭，魔剑在角落中微微闪光，只你我紧紧相偎。
　　我流着血微笑，你流着泪歌唱。
　　所有的伤痛都由我承受，所有的杀戮亦由我背负。你只要在我背后，做你美丽善良的公主便好。
　　再不要你受任何伤害。
　　战斗间片刻的闲暇，我总爱听你反复唱着同一个曲调，婉转而哀伤。你说那是安魂曲，战火纷飞的那些年里，母后时常兀自哼唱，安抚逝去的姜国英魂。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歌声随风吹遍锁妖塔的每个角落，如泡沫沉入塔底化妖水炼成的血池。恍惚间，有某种连塔中符咒也割不断的情愫悄然生长，也许是你回忆中经年不变洒遍姜国土地的阳光，也许是哥哥亲手种下的那一株向日葵……
　　然而安魂曲一遍遍响起，如你我一般的亡魂，却为何总也不得安宁？
　　熟悉的杀气一瞬而至。我扬起眉眼，嘴角盛开一朵妖冶的曼珠沙华：
　　“又是哪一方的血肉，为你这一曲《安魂》作祭品呢？”
　　挽弓如满月，箭落似流火，刹那便穿透虚空中的敌人。漫天落雷照亮我绽放的血色罗裙，这一刻，我是收割性命的阎君。
　　断肢，哀嚎，四散的灵力碎片。我甩去手臂上伤口中涌出的戾气，不在乎地甩甩头。
　　“哈，这些妖，未免太弱了些。”
　　你皱着眉，抿紧嘴唇。雷光照亮的一刹，你终究是看到了满地血腥。
　　“哥哥说过，这样子不好……这样凶戾的气息，会毁了你的。”
　　又是你口中那个“英明神武天下无双”的姜国太子么？我略有一瞬的失神，戏谑的笑容僵硬在唇上。
　　你不止一次地谈及你们的过往。姜国的太子龙阳和公主龙葵，曾在亲人精心构筑的宫殿中度过了那样一段幸福安定的童年，然而当长大后走出了童话的城堡，才发现国家早已在强敌之下风雨飘摇。为了迎战步步紧逼的杨国，姜国太子不顾禁制欲铸魔剑解兵危，却又因不愿让唯一的妹妹殉剑而毅然放弃……国破，家亡，身死，亲人散尽，他以为他的放弃能护你周全，却未料最终你仍是违拗了他最后的命令，自焚铸剑炉中，成全了那柄迟来的魔剑。
　　而后，天降血雨，杨国一夜国灭。然而那些又有什么干系呢？
　　哥哥再也回不来了啊。
　　“哥哥……小葵很不乖呢，你会生气么？”
　　你忧愁的眉目似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宛若失去阳光的向日葵，委顿在旧日的尘土中。姜国皇宫里巍峨高大的重重宫阙，迤逦掀开的珠箔银屏，掩着你生命中最美丽的年华。那个温暖如阳光一般的年轻男子，仿佛一直站在城楼下浅浅地笑着，手握一包葵花籽，向你叙说他的治国理想。
　　“要让姜国的每个子民都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阳光下……哥哥的理想，小葵永远都记得，就算……就算哥哥不在了，就算姜国亡了。
　　“就算姜国亡了，哥哥也一定会找到小葵……魔剑的封印必将由他开启。”
　　哪怕已是几度轮回，物是人非。
　　抚平你蹙着的眉，纵然是锁妖塔中不见天日的黑暗，也掩不住你眼中近乎执拗的光芒。那是你唯一的希冀么？
　　“不要再这样了，对别人残忍，对自己更残忍……哥哥会不开心的。”你喃喃自语，仿佛凝望着那片早已不在的土地。
　　我握紧手中的弓箭，尖锐的指甲刺破手掌。
　　然而你知道么……野蔷薇长着尖锐的刺，只是为了保护它柔弱的蕊啊！
　　我用自己的身体护佑你，承受兵刃的伤害、术法的反噬。只为了你的那一个希冀。
　　向日葵终会等到它的太阳。千年等待，那个人将会向你伸出手来，带你看阳光普照，繁花似锦。
　　纵使永远不会，我也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终局】
　　当一切尘埃落定，邪剑仙伏诛，锁妖塔重封。魔尊重楼如愿以偿与景天完成了他二人的千年之战，履行了对前世飞蓬将军的承诺。徐大哥也修成仙身，继任蜀山掌门，他今后将要长久地守着化身入锁妖塔中的紫萱姐姐吧。
　　而你呢，小葵？在终于拥有了身体之后，当那个人终于找到你，你又将如何呢？
　　我透过虚空望着那个自九重天上匆匆御剑而来的人，自然而然地扯出招牌式的妖冶笑容。还是那样没个正经样的贪财商人啊，就算是御剑那么潇洒的动作，也能被做成这副小人模样——哪有人一边控制飞剑一边还不忘捂着怀里揣着的古董的！
　　“瞧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定是与重楼打架又输了吧……嘻嘻，待会儿，小葵你可得好好安慰他啊。”我忍俊不禁，打趣着害羞的你。然而当眼角余光扫到半空急急赶来的身影，我仍是不经意间一阵失神。
　　昔日只知敛财全不知水深水浅的当铺小伙计，何时起他的长剑竟也挑得动六界风霜了？
　　他终于能够照顾好你了吧……守护着你，再不让你受任何人欺侮。并且，就像千年之前那样，他永远带着阳光一样温暖的笑容，照亮你的生命。
　　似乎，我已经有些多余了呢——我暗自自嘲。然而脸上一贯没心没肺的妖魅笑容遮掩了所有情绪。
　　——那个人，不再是我口中戏谑着浑叫的“天哥”，只是你的哥哥。向日葵，他要来带你走了啊。
　　“你……为什么要走？”你像是看出了什么，不安地打碎了这一池静水。
　　“因为‘爱’是不可以被分享的。”我云淡风轻地甩甩头发，眉眼含笑。
　　“不是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吗？”
　　我揉了揉你的额角，故作深沉：“我是在你最无助的时候创造出来的保护你自己的影子。现在……你找到了可以保护你的人，我该离开了……”
　　如果连保护你都不需要了，我又有什么理由留下？若我离开，你和那个人，都不会再为难了吧。
　　“你……去哪里？”你仍是不放心地问我。
　　“去找一个……可以保护我的人……”我忽然抬头望了望天边，流云似锦，霞光满天——那个方向没有他的影子，“一定会有这样一个人，在某个地方，在某个时代，等待着……”
　　“我……很担心……”
　　“不用担心，按我说的去做，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我担心你……”你急急地分辩，神色间全没了往日恬静。
　　你所担心的，竟是我么？对比着柔弱的你和四处掐架的我，我不禁失笑——
　　似乎，从一开始在锁妖塔里，就是你一直在背后担心着为你冲锋陷阵的我啊……我不大懂得安慰人，倒是要你时常替我抚平伤口。
　　喉中哽了哽，我努力着好歹不曾失态：“不用担心，我也……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他快来了！准备好！记得要微笑！”我终于最后望了望你和他，挥了挥手。“如果喜欢，就大声说出来！”
　　这是我最后的祝福。
　　很多年以后，你和他会过着你们梦寐以求的生活，让向日葵在院落里欣然生长。年华老去后的某个午后，你握着那个人的手倦倦地晒太阳，你会不会在半梦半醒间偶尔想起，曾经有另外一个你，不计一切代价地保护着你，将你安然护送到他的身边？
　　请记住，我叫红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