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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之三 定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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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定风波
系系------
重笛要去大辽了。
这本不该是他的差使,只因他迎辽国使团来朝,安排的极好,皇上便派了他回使大辽。看,做的不好,自要治罪,做好了,也未必是好事呢。
我亲手给他打点行装,“这件皮裘是一定要带的,”转过头,我对重笛埋怨,“那边冰天雪地,狂风急走,都不知道有多吓人。”
“不要担心,也有人活着回来的。”重笛放下手中的茶盏,笑着说。
我知他有意逗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这是我们婚后第一次别离。“不能不去吗?”明知不可能,我却又问了一次。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重笛走过来,握住我的双肩,“在家里,种种花,养养鱼,等到你再把我的兰花和金鱼养死的时候,我就到家了。”他忽然促狭地笑了,“那会很快的,是不是?”
“讨厌,”我佯怒打了他一记,然后,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两个多月了,重笛返家的日子也该近了罢,我揽镜梳妆,心思却远飞山水迢迢。
“小姐,这只可好?”流苏拈了一只玉蜻蜓,轻声问道。她是我从云家带来的侍女,跟了我七年,自然称我作小姐。
“嗯。”我慵懒地点点头。却正是,自别后,倦梳洗,醉谁扶?愁独倚,过尽千帆皆不是,悔教夫婿觅封候!
“少夫人,”有家人匆匆赶来,帘下禀告,“少爷回返了,现在北城门外。”
“当真?”我笑上眉梢。”流苏,不要这个,那宝石蝴蝶才好。”
流苏从百宝匣里拣出宝石蝴蝶,抿嘴偷笑。
我只作不见,自顾自别起,对镜自照。
“少夫人,少夫人,”忽有家人跌跌撞撞跑进,声音已颤。
“什么事?”我有不好预感,脸色骤变。
“少爷,少爷在北门被禁卫军拿下,说是犯了通敌叛国的大罪!”
“什么?”我霍然而起,打翻了百宝匣,一时间,风云变,珠玉四溅!
我轻衣简从,一顶小轿进了晏府后门。
“晏伯伯,”
大学士晏淮转过头来,眉头紧锁。
他是先父好友,重笛的授业恩师,我与重笛的大媒。
“系系特来求教。”不说“救”字,只为不求人所不能。
“可曾斡旋?”晏淮用词隐晦。
“已有打点。”我略颌首。动用家财田产,只求重笛免受皮肉之苦。
“晏伯伯,未知洛郎得罪了何人?”隐踪前来,只为这一问。
“------”晏淮略见踌躇,“丞相慕容柯亲审此案。”
“系系愚钝。”我胸中疑云暗生,那慕容丞相是圣上的岳丈,位高权重,和重笛是井水不犯河水,又何来过节?
“------”晏淮不语,看了我半晌,忽转头长叹,“红颜误!”
“晏伯伯何出此语?”我心头一惊。
“系系,”晏淮缓缓回身,“慕容柯有子名华。”
”什么?”我血色退尽,如遭晴天霹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忽然剧颤,如冷风中一片孤叶。
云系系再也不是以前的云系系。
我看牢对面的慕容华,笑靥如花。“慕容大人,你说我该信你么?”
“慕容华决不敢欺骗云大小姐,”他不敢正视。
“称我洛夫人,”我的笑容忽然染上冰霜,“洛郎一日不出,我便是一日的洛夫人。”
“洛------夫人可以放心,”慕容华依然低着头,“洛探花定会平安无事。”
“我当然相信,”滟滟地,我的笑容漾开来,“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说是么,慕容大人?”
“我------”他抬起头来,脸色尴尬,“对不起,我------并不想------”
我忽然直视他,目光如电,“够了。”
“那么------,我走了。”慕容华起身,口气却还有些不舍。
“好,”我笑容灿烂,“不送,我等大人的好消息。”说罢,甩袖径去。
翌日,我呈先父遗物御赐金牌,求旨面圣。
皇上------
洛云氏来的正是时候。
洛重笛会通敌叛国?真是可笑。那野蛮辽人,如何懂他这般人才,又有何好处与他?是会与他觅纯种金鱼“夜明珠”,还是会一骑红尘,移来江南奇葩“醉罗衣”?似他这般书生心肝,最讲究高山流水之情,凭那辽蛮子几度散手,何曾收伏的他去?
那洛探花少年有为,为人不骄,实是我朝一幸,千不是万不是,不知何处开罪了慕容柯这老贼,朝堂上口口声声除奸铲恶,振我朝纲,我冷眼旁观,若是为祖宗基业,最该拿下的,就是你这魑魅魍魉!
眼看满朝文武,垂眉敛目,噤若寒蝉,我暗暗点头,是时候了。一声“朕倦了,改日再议”,我悠悠然而去。
甫回宫,便有人来报皇后求见,我冷笑,倒真是慕容柯的好女儿,爹爹在朝上张牙舞爪,女儿便紧着赶来榻畔唱和,口口的“爹爹有他的道理,爹爹有他的难处”,几时轮到他慕容家作主了?这天下,还是谁家山河?我隐忍不发,只淡淡吩咐下,“朕乏了,让皇后先回罢。”
我倚在那斜榻之上,心中琢磨要如何翻洛氏一案,眼下倒是绝好契机,将那慕容一氏连根拔起,只是何处觅那人才,与朕一唱一和?又如何做的正大光明,不生动荡?
我皱了眉,取过茶盏,浅浅一饮,洛云氏的奏折就在这时落进了我的眼帘。
“万岁爷,人来了。”小太监平安在耳边轻报。
“嗯,”我缓缓睁开眼。
只见那殿中紫衣身形亭亭而拜,我忽觉周遭流光暗动,恍然间扬声,“抬起头来。”
那女子缓缓举首,刹那间,与我四目相对。
“你的眼睛怎么是褐色的?”我话一出口,已觉唐突。
“臣妾祖上是鲜卑贵族。”,盈盈间似有浅浅笑,细看却何曾有春意盎然,莫非我眼花了么?
“朕倒忘记了,”我忙偏过头去,“你家原姓宇文的,那云姓,还是先皇赐的。”宇文家是鲜卑裔,因不愿受那萧氏挟制,千里投诚,先皇便封了清平爵,赐姓云,算来,也该是她祖父一代的事呢。
“皇上好记性。”依旧落落不动,却引流光飞舞。
“你那折子,”我勉强将眼光移开,“朕已经看过了,倒是一笔好文章,奈何弥不了通天大罪。”
“皇上真觉得么?”烁烁瞳子一闪,竟仿佛下了一道魔咒。
“你------”我一震,是因为那目光,还是那句话?“你想说些什么?”
“皇上,文章不够,加上这个呢?”皎皎玉手出锦袖,手心豁然一块长方白玉。
“这------”,那玉佩好生面熟。
“禀皇上,此为慕容华下定之物,只要外子脱案,臣妾便是慕容如夫人了。”
“岂有此理!”我大怒,拂落茶盏如意。“自作孽,不可活!平安,宣三王爷,谢将军,晏学士立时进见!”
回首,仍是那一朵芙蓉面,水样横波,我忽然很渴望握一握她的手,细细览尽她眼角眉梢百般灵动。若得她相伴,长夜更漏,魂梦醒转,再不会香尽衾寒了罢,这龙椅之上,也不再这般冰冷?
日光斜照,印在她如水缎衣,只见那衣上蝴蝶,隐隐暗动,似要振翅飞去。
“不要走!”我脱口而出,只这一句,我豁然开朗,是她啊,就是她啊。
我忽然没了勇气再看她,起身,入后殿,身后留余音袅袅,“大事完后,你便进宫来吧。”
系系------
该如何,又该如何?
拾级而下,我神魂黯然。
不见,有不忍,见,又怕忍不住,如此这般,教人如何是好?
“洛郎”,见那熟稔身形,我不禁轻呼。
“系系”,那回身一笑仿佛春光漾漾,登时让人如被暖阳。
是他,果真是他!我不顾一切扑向前去,泪已盈睫。
“好么,可好么?”目光依旧清澈,笑容依旧温和,可人,却清减何止一两分。
“天大的祸,地大的银子,这话是谁说的来着?”他揽我在怀,笑的几分俏皮。
“又胡说!”我根本轻松不得,又怕被他瞧出破绽,只好强言欢笑。
“夫人见谅,小生不敢了。”他故意做个揖。
“你!”我一甩袖,回身佯作生气,却悄悄印去眼角泪珠。
“系系,”他伸过手来,将我的手紧紧握住,“是我不好,让你受惊了。”
“不,”我回过身,迎着那深深眼神,“我心甘情愿。”
“------”他凝视我半晌,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罢罢,若老天暗佑,得全身而退,挂靴辞官去!千种繁华万重富贵,又何如你一开颜?”
“洛郎,”咬住嘴唇,我紧锁泪水,“全都依你。”
“不,都依你。”他低身,浅浅笑漾我心底,成涟漪重重。
“洛郎------”我伸出手,拂去他肩头微尘,想开口,忽闻外间有人轻咳,我不禁苦笑,皇上啊皇上,你差小太监平安陪伴,是连这最后一面也放心不下么?系系早已是你的囊中物了!
“回去吧。”重笛松开我的手,替我簪正鬓旁一朵珠花,忽又俯身,在我耳边轻语,“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灯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霎时间,我胸口有如重击,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洛夫人,”平安垂手门旁,“该回了。”
我知道执拗不得,只得随了他,一步步走开。
“系系!”听他轻呼,我立刻转身,“洛郎?”
“我那‘明珠’和‘罗衣’还活着吧?”他眼底笑意流动。
“好的很呢。”我双手紧握,强作笑颜。
“好,快回去吧,”他负手而立,笑容仍挂唇边,“天都黑了。”
我用力点点头,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回身穿那长阶急去。
出的牢来,正是掌灯时分,只见那天边星辰寥寥,明月如钩,我不由得悲上心来,“洛郎啊洛郎,你可知道,‘罗衣’吐蕊,‘明珠’游弋,可系系,你的系系,再也不能与你一起!”我再也按捺不住,放声大哭!那墙外老树上一只昏鸦,乍一受惊,呀呀地飞远了。
三日后,慕容柯以九大罪状,自尽府邸,其子慕容华,流放岭南,女慕容素,废皇后衔,发宗庙。翌日,上旨迎云系系入宫,赐号“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