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故事之十—红白口马三爷》李嘉奇

5、马三爷丧事很热闹

　　马三爷丧事很热闹
　　北平解放的那年，马三爷已经59岁了，这时北平已改为北京了，一天他抱着孙子，跟三儿子说：解放了，听说部队和政府的人，结婚不搞搭大棚、摆酒席、坐轿子这一套，而是新郎新娘向毛主席像三鞠躬，请客人吃喜糖，喝喝茶就齐了，看来红白口这行当，要完蛋了！
　　他三儿子说：您也这么大岁数了，该歇歇了！红白口这一行，完蛋就完蛋了吧！您还管它干吗哎！
　　马三爷说：说的也是，以后有人找就干，没事儿就抱抱孙子！他孙子说：我三岁了，您快抱不动了！
　　马三爷高兴地说：我头几天说的话，柱儿就记住了，我孙子真聪明，将来比爷爷、比你爸爸，都有出息。
　　正说着，来了两个客人，带着一个小孩，拿着一包礼物，马三爷一看，是葛乃平和他媳妇倩儿，带着他们的儿子，马三爷说：几个月不见，你们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倩儿让儿子叫爷爷！小家伙用不太利索的话叫：爷爷！马三爷让娟儿给孩子拿糖，给客人倒茶，客气一番之后，平儿跟三爷说：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爸由宜昌来电报了！
　　马三爷笑着，听平儿的新闻，平儿说：头几月宜昌已经解放了，但长江南岸还没解放，老家来人说，火车已经从北京到汉口了，但不能过江，在江北岸偷偷乘小船，分几段，可以到宜昌了，有老乡多年没回去了，急着要回去，我请他将北大照相馆给我俩娶亲的照片，还有后来我俩带着儿子又上北大照的照片，一起带去了，我爸看见孙子照片，一准儿高兴的不得了，来电报让我们快点儿回去！
　　马三爷说：你爸让你们快点儿回去，是好事啊！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啊？
　　平儿说：我们准备准备，买到火车票就走，也就是三五天的事儿，今天先跟您告个别，您是我们的大恩人哪！我走了，整个北京，我就惦记着您，我是您干儿子啊！我会常写信给您的！
　　马三爷高兴地说：我有一个千里之外，在宜昌的干儿子，也是我的造化，你走了，我送你点儿什么纪念品哪？让我想想？
　　平儿说：您别想了，我已经请了北大照相馆，明天上午九点钟，在您这儿，咱们照一张相，留作纪念！
　　马三爷说：你有钱吗？平儿说：有！这一年多，我也没闲着，帐房先生给我介绍了一份差事，给一家饭馆记帐：写水牌子，挣了些钱，够我们三口生活费，还有点儿富余！
　　马三爷说：还是文化人省劲儿，写写字，就挣钱！下辈子我也多上学，当个文化人！说的大家都笑了！
　　第二天，他们大家一起照了相，又过了两天，平儿送来了相片，然后告别说：明天我们上午的火车，我就直接走了，到了宜昌我会给您来信的，这次马三爷亲自带着全家，将平儿送到门外，众人互相挥手告别！
　　马三爷以为解放了，人们会按新的形式娶亲，没想到，老北京人乃是搭大棚、摆酒席、新娘子坐轿子，找红白口大师傅做饭菜，马三爷时不时的还接点活儿干，一晃就到了1950年年底，天气已经比较冷了，一天晚上，马三爷去打夜做，三儿子说：这么冷的天，您还去打落做，又是在当院里干活儿，多冷呀？咱又不缺钱花！大冬天的，您别再接活儿啦！大晚上的，去干活，简直是活受罪！这档子活儿干完了，您就别再接活儿啦！马三爷说:不碍事的,我多穿点儿就行了,马三爷除了穿上棉袄,还穿上了皮坎肩儿，腿上穿上棉裤还穿上了皮套裤，晚上约六点半钟左右，马三爷拿上烟袋和烟袋荷包，出门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门外有人叫门，三儿出门一看，吓了一跳！门外停着一辆洋车，拉车的两手扶着坐在车上的人，旁边站着一个人，三儿子仔细一看，坐在车上的人是他爸，头歪在车上，直哼哼！三儿喊：爸！您怎么啦？那位站着的人说：三儿！敢紧咱们仨，把老爷子抬屋里去！三人连抬带拖，将老人抬进屋，那位掏出钱来，给车夫付了车钱！三儿敢忙让媳妇拿钱，给那位客人，那人说：我和马三爷是老朋友啦！这点儿车钱甭给了！娟儿将钱硬塞到客人兜里，娟儿转身去照顾公爹，那人简短的向三儿介绍了马三爷的情况，他说：我姓王，就住在你们北边那条胡同里，我过去跟马三爷一起干过活儿，我也是吃红白口饭的，今天晚上也是去打落做，我走着走着，看见前边有个人，我看后影觉得像马三爷，我紧走几步，想追上他，跟他边走边聊，就在这时候，我看见马三爷边走边打晃，就见他靠墙站住了，一手扶着墙，但没站住！一出溜就倒在地下了！我赶紧跑过去，想把他搀起来，但搀不动，我看看他，他双眼闭着，直哼哼！我叫他，他不答应，我一想：坏了！要出事儿！怎么办？我想：还是叫辆车，把他送回家再说吧！我出了胡同口到大街上，天挺晚的啦，冬天、又冷！拉晚的车挺少的，等了有十分钟，看见一个拉着人的车，我给车拦住，我一说：要急着拉一个突然晕倒的老头，那位客人挺够哥儿们！跟车夫说：我快到家了，我这就下车吧！我对那位客人直说客气话儿！那人说：没什么！先救人要紧！就这样，我就把马三爷带回来了，那位洋车师傅也挺够哥儿们，开始都没说多少车钱，下车时我一想：天挺晚的了，又很冷、帮助抬人，我就多给点儿吧！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这样！你们就赶紧照顾老爷子吧！我得赶紧走。我还得打落做去哪！那位转身一走，三儿再三感谢！要送那人！给他揽住了，他说：别送！敢紧去照顾老爷子！说完，快步走去！
　　三儿转身进屋看看他爸，他媳妇正在给老人喂水，他进屋，娟儿说：你敢紧帮我给老爷子脱脱衣服，屋里生着炉子挺热的，怹穿的太多，热的直出汗，两个人七手八脚地给老人脱下棉衣，然后三儿叫他爸！没有回应，他又摸了摸老人的脉博，跳的极弱、再用头挨着老人的额头，也不太热、用耳朵听听老人口中的声音，发现哼哼声也很微弱了，他感觉不妙，直起腰来跟他媳妇说：我看情况不妙！还是敢紧通知哥、姐他们仨吧！晚了我会落埋怨的！娟儿说：今天这么晚了，大姐家太远，先通知大哥二哥吧！他们俩来了再说！三儿说：好！就这么着！他敢紧穿上厚衣服，戴上棉手套、棉帽子，推上自行车出发了！
　　过了约两钟头，都十一点钟了，哥仨儿来了，那哥俩分别叫他爸，老人没睁眼，只是用手指，轻轻指了指那柜子！娟儿说：我明白了！她打开柜子，用双手抱出一个很大、很重的攒钱罐！另外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纸条！
　　那哥俩看了看纸条，写的是遗书，据三儿讲：是他们妈去世时，他们爸请湖北会馆帐房先生写的，意思是他这几年挣的钱，都换成银元攒起来了，平常没有贴补他们钱用，为的是等到他办丧事时候用的，不然的话，要他们哥几个凑，容易闹别扭，钱用不了多余的，给孙子、孙女们分了，少了呢？他们哥几个再凑点儿！
　　那哥俩看了字条，泪水盈框，扑在老人怀里，哭出声来！娟儿劝大哥二哥，你们先别哭，商量一下怎么办吧？
　　哥俩止住了哭声，娟儿说：老爷子由我照顾着哪！你们仨到堂屋坐下来，喝着茶，商量商量！
　　哥仨商量的结果是：等天蒙蒙亮，雇车送医院，只能送东单协和医院！娟儿由里屋伸出头来，插儿一句：听说协和医院净拿病人做试验！三儿说：现在解放了，他不敢了！
　　哥三个商量好了，准备明天一早将老爷子送医院，这时就听娟儿喊：你们快来！老爷子不行了！仨人敢紧进屋一看，老人不哼哼了，也没动静了，摸摸鼻子，没气了，摸摸脉也不跳了，三人互相看了看说：不行了！敢紧看了看表：两点25分！四个人呜呜地哭了起来，因为夜深人静，他们不敢大声哭！但也把老三的儿子柱儿吵醒了，柱儿知道他爷爷死了，大声哭起来！一下子邻居屋灯亮了，不一会儿门响了！然后他家过来人一看，马三爷走了！他也咳声叹气！不停地说：马三爷！好人，好人哪！
　　邻居跟他们说：明天你们一定够忙的，有什么事儿，你们言语一声，我尽力帮忙！他们感谢邻居，送走邻居之后，他们坐下来，老大说：咱们别只管哭！还是先商量一下怎么办吧！
　　那哥俩说：大哥您说吧！老大说：咱明天咱们分头去干事儿，我哪！去棺材铺、杠房，还要去棚匠铺，看看买米面、买肉、买菜、买酒等等，红白口的事儿等爸的同伙来了再说；二弟去租孝袍子，然后去到亲友家报丧；三弟去买寿衣、寿帽、鞋子，给咱爹穿好、戴好，将人横过来，便于客人来赡仰遗容，再找人当帐房先生、找人写悼词、挽联、匾额、祭障，现在已经快四点了，咱们得找个地方睡会儿，不然明天特忙和，怕盯不下来。
　　老三说：我带你俩去湖北会馆吧！老大说：不用！那位帐房先生我认识，我俩自己去吧！说完，哥俩走出家门！
　　第二天，他们哥仨忙了一天，说好了的事儿有：湖北会馆帐房先生带来一位年青的先生，让他来帮助记帐、写字，那天晚上将马三爷送回家的王师傅他来看了，他说：红白口的事儿，他找马三爷的老同伙全包了！不收工钱，就当是出了份子钱！其他的事儿也都有着落了！
　　一切准备好了，就开始办丧事吧！
　　那时节，人们寿命短，活到60岁就算老喜丧了，所以马三爷的丧事儿，客人们并不觉得太悲伤，所以在酒席之间开怀畅饮，互相碰杯，口念叨：马三爷走好！因为马三爷人缘好，所以来的客人特别多，院子里大棚下摆了十桌酒席，坐的满满腾腾的，是100人，本家人没地方坐，只好等着，还有的客人因为不得闲，来了瞻仰了马三爷遗容，交了份子钱，没吃饭就走了，如果全算上，约有100多人，所以马三爷的丧事很热闹！
　　这些人中，最吸引人的是刘老根儿，他进门就大哭，在马三爷遗体前跪下，大喊：大恩人！我来晚了，您要走好！我要像您儿子一样，给您穿孝，站起来后他问马家：还有租的孝袍子吗？马家人劝他，他不干！硬是将孝袍子穿上，去交份子钱！在主人家礼让下入席！
　　另一件动人的事儿，是葛乃平由宜昌来的电报：干爹您走好，我来不及去北京向您谢恩告别！现汇去200元表示悼念！
　　据那位年青的帐房先生介绍，是湖北会馆帐房先生发电报通知葛乃平的。
　　众人在进餐中，边吃边议论：马三爷是好人，一辈子净作善事、好事！
　　撤去酒席开始送殡，送殡行列人很多，很热闹，围观的人也很多，挤满了街筒子，因为马三爷在这一带很有名气，跑来看的人很多，棺材是八人抬着，俗称八人杠，鼓乐队是六人，吹的震人耳朵，打执事是七人，俗称全七对，大儿子打幡、大儿媳妇抱罐、二儿子双手托遗像，三儿子扔纸钱，纸活有纸人、纸马、纸车，一路上子女们大哭，过马路时，三儿子穿着孝服在马路上一站，一切行人和车辆，均停下来让路！
　　马家坟地在右安门外三里多地，安葬后，尾随有五辆马车，去时有少数几位体弱女眷和小孩坐着，回来时将众人拉回。
　　到门口，他们大姐和姐夫带着三个孩子先走了，没进家门，因为他们家远，要到菜市口乘电车，到珠市口换车，再向北走。
　　回家后，家中主要成员，坐在堂屋歇会儿，顺便闲聊起来，老三将帐本拿出来，报了一下帐：最后静剩银元27元，老爷子孙子、孙女共10人，每人分两块，剩7元！老大插话说：每人给一块钱，留个纪念！剩下17块钱，再说！
　　老大突然想起，那位帐房先生咱们还没感谢人家呢？老三说：回来时他把帐本交给我时，我要给他一些钱，他坚持不要，说：就算给马三爷祭奠吧！
　　老大忙站起来说咱们得击去院里看看，还没清理完的事儿，三人一起站起来，走到院里，正在拆大棚、撤桌椅，而刘走根仍穿着孝袍子在扫院子，老大让他脱下孝袍子，他不干！说：要穿一个月！老三说：你穿着孝没法去拉车，这么着吧！你脱下孝服，做一个黑布箍，戴在胳膊上，也算戴孝，现在流行这个！刘老根点头答应说：我扫完地，归着完就去脱！
　　三人又来到炉灶旁，看见王师傅和三位同伙正在收拾东西，老大说了一些感谢的话，老三说：请王师傅将剩下的东西给几位师傅分一分，带走！不然我们家人少，也处理不了，王师傅点头应允！哥仨看看，院内一切处理完毕，又回到堂屋坐下，老大继续他刚才没说完的话，他说：咱们全家找个时间，去晋阳饭庄吃一顿，这两天也没吃好，全家再吃一顿一酒，为咱爸祭奠祭奠！
　　那哥俩全家告别而去，老三全家送到门口，老大说：什么时候去晋班阳饭庄，到时候我通知你们！
　　过了约一个月，他们全家人一天中午，在晋阴阳饭庄聚会，全家大人八口一桌，孩子们十一人一桌，众人颇颇举杯，发表悼词！老大说：咱爸人好、心眼儿好！一辈子做了很多好事儿，祝老人一路走好！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饭吃了两个多小时，众人尽情后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