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112-114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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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我这一生，从未这样迷惘过。
大部分人终生都不大可能有我这样的感觉：我明明是我，但却又分明就不是我。
我仍旧叫做敖寸心，是西海的三公主，有一个同胞的哥哥，现如今依旧正好两千四百六十五岁。
这可真奇特。
因为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绝不是这样一个人。
在我的记忆里，我是一个犯过罪遭过贬，连家都回不了的闯祸胚。
可在这里，我却至今未嫁，略微有些顽劣，无甚大错，没什么特别，就十足十是个四海闻名的老姑娘。
两千四百多岁的老姑娘！
但我再细细追究，却能肯定这个世界，的的确确还是原来那个世界。
我已做过太多的梦，这绝不是梦境。
西海没有变，父兄也没有变。
独独是阿憾。
我觉得很对不起她，好像是因为我没有嫁，所以连带了她也没有嫁，同我一起，慢慢熬成了老姑娘。
这样的日子却实在太过美好，我浑浑噩噩享受了几日众星捧月般的日子，然后有一天心血来潮出海去，正巧在海上撞上了三圣母。
她身边还有个模样俊俏无比的女仙，我看着有些眼熟，却说不上来是谁。
我没出声打招呼，她亦没瞧见我，驾着祥云便从我头顶飞过。
我向阿憾感慨道：“三圣母身边那是什么人？这样神风标致的人物，可许久未看见啦。”
阿憾掩了嘴笑道：“三圣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这下可真糟糕，公主连瑶姬娘娘都不认得了……前几日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做女人就要做她那样的么？”
我怔了很久，方才道：“你……你说什么？”
阿憾见我这个表情，撅起了嘴，道：“这可不是你自己说的么？你说瑶姬娘娘人生得美貌，相公博学英俊，儿女双全……”
我心中冒出一个念头，继而自己也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隔了许久，才低声问：“瑶姬娘娘共有几个子女？”
大致是我的表情十分严肃，阿憾也被唬了一跳，道：“就两……两个呀，难不成还有第三个么？”
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道：“瑶姬娘娘……她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阿憾看着我的眼神简直已有些畏缩，或许以为我被海风吹过了头，犯起了什么癫症，紧紧上来拉住我的衣袖，颤声道：“公主……公主你没事儿可别吓我，我胆子小得很，吓多了是要吓死的……”
我没工夫同她瞎扯，厉声道：“叫什么名字？”
阿憾几乎已经快要哭了，断断续续道：“广法天君的名字叫做……好像是叫做杨蛟……”
我脑中轰然一空。
113
两千多年以前，玉皇大帝的妹妹瑶姬公主爱上了一个凡人，名唤杨天佑。
彼时仙凡不能相通，瑶姬于是以死相抗。
玉帝疼惜妹妹，重改天条，将此天禁解除。杨天佑得了一个仙身，得以与妻子万年相守，还育有一儿一女。
儿子杨蛟，勇猛无敌，忠勇无匹，受封广法天君。
女儿杨婵，英姿秀美，法术高深，受封华山圣母。
在这个世界里，杨婵如愿顺顺当当嫁了个凡人，沉香同我一样，是个养尊处优的神二代，从小无波无恙，什么挫折都没碰到过。
刘甫位高权重，却不再认得我，他的哥哥罗迟早早遁入佛门，我想见他，却无从找起。
蛮蛇作乱的时候，听说是杨蛟跑过去灭了他，灭得干净彻底，连个渣滓都没有剩下。
阿舍还是如愿出生，活得相当快活自在。
我恍恍惚惚想起来，化境之中，我同他最后的几次谈话。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预备做些什么，他摔碎了我一盒胭脂。
他对我说，“我真羡慕你的这盒胭脂……”
他说，“不如一切权柄都在我手。”
他还说，“我偏要兼得。”
我没有想到，原来竟是这样的一种掌握，这样一种兼得。
这一年三月，我去了一次玉虚宫，求见玉鼎真人，但真人行踪不定，我没有遇见，只碰上了道行天尊。
我拿了父亲的帖子，央求他允我在观外住上些许时日，借些典籍翻阅。
我要看的这些东西，本也不是什么禁忌，天尊是个随喜的性子，轻易便允了。
接下来的六个月，我遍阅典籍。
化境、通天。
我想我最终明白他到底做了什么。
阿鸦的第一颗元丹，混合了他与我二人的精血，化作了衡时，也正是被放在玉皇王母身边的这个傀儡，成为了一个幌子，以至于他在化境中有这样大动作的时候，衡时身上的气息迷惑了玉皇与王母。
等他们觉察，恐怕已来不及了。
但要完全修改一个世界，谈何容易？
真君在化境中的几千年，做的便是这样一件事情：汲取灵气，观察细节，好像他当初做成新天条一样，慢慢将他心目中的世界，构筑成功。
然后再一举击溃化境，让他一个人默默构筑成的所有，彻底覆盖现实。
之前发生过的一切，已经全数化为乌有。
而现今有的，只有他给我们做好的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实在美好得过分。
只除了一件事。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杨戬这个人了。
114
我做了一个梦。
杨戬化做了金光，然后那金光又在我面前碎成齑粉。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噩梦，醒过来的时候，我只能望着自己的双手发呆。
这个人真是可怕，他这样冷静，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情。
他做成了这件事，然后彻底毁灭了自己。
没有退路，没有转圜，世间万人万物，连对他说一句不的机会都不曾有。
只差一点点，他就能把自己的存在彻底抹掉，他掌控了这个世界，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也没有一个人记得他。
除了我。
但是他为什么独独想要我记住他呢？
我没再去求那个答案。
他希望我这样活着，我怎么能够不活得开心快活些？
后来的百余年间，我将日子过得平平静静，不过那一年春天，忽然发生了一件怪事。
我觉得额头又热又烫，一开始觉得是着凉，后来又觉得不似。
阿憾在我身边急得团团转。
后来我心思转动，将内劲运起，走通四脉，这才发现我的额头内里，竟藏有小小的一颗珠子。
我将珠子自体内导出，握在手中，不由得十分感慨。
我认得这颗珠子，正是化境崩溃之时，阿鸦口中吐出的那粒光华之珠。
这个世间从来便没有过阿鸦，所以我瞧见这珠子的时候，不由得也有些意外。
这恐怕是唯一一件能够证明杨戬存在过的东西，只不过是我自己跟自己证明罢了……我将它藏在衣袖中，时时拿出来把玩摩挲。
珠子本身明明没有温度，但我握在手里，却总是觉得沁人的温暖。
如此又过了十几年，有一天，这珠子慢慢开始发生了变化。
先是慢慢变大，外壳变脆。
最后，变作了一枚蛋。
再过了几十年，这枚蛋孵出了一样东西。
孵出来的小家伙同阿鸦长得很像，一看就是同一个品种，只是毛要短上些许。
它刚刚出壳的时候，眼睛还睁不大开，浑身的毛湿漉漉的，好不可怜。
我用干净的绢布，擦拭完它的绒毛，再将它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
它周身还不大能动弹，却拼命仰起了头，似乎在汲取我身上的味道，十分贪婪。
等到足了月，羽毛渐渐变长的时候，它就不肯再待在我身边了。
西海面上风极大。
它在前面摇摇晃晃地飞，我在后面慢慢吞吞地跟。
从前杨戬跟在阿鸦身后，大概也就是我如今这样的心情。
它飞得很慢，飞了很久，一直飞到栖霞山下。
山下有一片竹林，颜色郁郁葱葱，十分好看。
我穿过竹林。
小家伙晃晃悠悠地继续飞，一边飞，一边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竹林的尽头，我隐隐约约瞧见了一个身影。
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袍子，头发高高地束了起来，背对着我。
他面前的空地上，有一杆棋秤，一壶好茶。
茶香四溢。
小家伙在他上空打了个转儿，稳稳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清风拂面，景色怡人。
这样的好风景，或许不是时时刻刻能够看见。
既然瞧见，便也须好好珍惜，我虽是一条龙，却也能够明白这样浅显的道理，实在幸甚。
小家伙叫声不断。
我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提起裙子，慢慢走了过去。
<完>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112-114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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