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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捡破烂 ...

  •   M城的国际机场出口外,taxi鱼贯驶过。时近黄昏,光线渐暗。
      感应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个男人迈出出口,深秋露寒,他却还穿着薄薄的休闲服,头戴鸭舌帽,边缘下露出乱糟糟的头发,边走边用手揉着眉心。
      一个一直静静站在行李车取车处的年轻人眼一亮,刚走出来这人臂弯里正夹着瓶矿泉水,还剩顶多一口的量。年轻人想走上前,又有些迟疑,忍不住捏了捏自己背包的带。他的背包里面装满了空的矿泉水瓶和别的一些物什,是他今日整整一天的收获。
      走出来的男人被凉飕飕的寒气一刺激,似乎总算清醒了些,放下手,露出一张帅气的混血儿面孔,只是眼皮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似睁非睁,整个人立即显出一股子懒散劲儿来。
      年轻人看男人面孔虽然不算和善,也不是凶神恶煞那一类型,便迟疑着往前挪了几步。男人没注意到他,嘴里一动一动嚼着什么,目光慢悠悠地扫了扫周围。年轻人挪到他右面约一米之处,踌躇不定——要不要问他要矿泉水瓶子呢?
      男人忽然停止咀嚼,兜里的手动起来,似乎摸索着什么。片刻后,他眉毛压了压,嘴里咕哝了句“shit”,掏出一个黑色的皮夹,两指抽出一张钞票,然后“噗”地把口香糖吐到了上面。
      鼓起勇气,正想开口的年轻人僵住了。
      男人塞回钱包,随手将钞票揉成一个团,往左偏头看了眼,又往右偏来,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年轻人,眯眼,抬手,一投,“咻”一声,钞票团准确无误地进了垃圾桶。接着,他重新把手插回兜里,看着往后缩的年轻人,懒洋洋地开口:“什么事?”说的是中文。
      年轻人身子一颤,忍不住把背包带捏得更紧,不敢看男人,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您、您的矿泉水瓶……也许不、不要……”
      “你想要我的矿泉水瓶?”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微微的性感沙哑,“你是捡破烂的?”
      年轻人指节有些泛白,低声应道:“我……算、算是……”
      “抬头,看我。”
      年轻人的话被打断,不由下意识地抬头,便看见男人将矿泉水瓶在手中掂了掂,一掷,又一次准确无误地扔进了垃圾桶。
      年轻人:“……”他不知所措地扭头看了看垃圾桶,又茫然地回头看向男人。
      男人嘴角一勾,似笑非笑,“捡垃圾的,就该去垃圾桶里捡。”
      说完,似乎再懒得瞅面前呆住的人一眼,迈着长腿走了。

      一个小时后,最后一趟公车驶出机场的公交车站,迎着西边天空的半个落日,慢吞吞地开上高速道路。
      “Li,今天收获怎么样?”司机笑眯眯地和车上唯一的乘客打招呼。
      “还、还不错,你今天如何?”一人双手环着大书包,坐在驾驶座的后一排,正是捡矿泉水瓶的年轻人。
      “哈哈,还不和平时一样。”印度司机笑得很豪迈:“一个烂人,一辆破车,加起来一天不到五个客人,闲得很。”他刹车,给风驰电掣而过的机场大巴让道。车重新摇摇晃晃地没开多远,又因为红灯停了下来,他又补充道:“我喜欢这样的工作,早上8点发车,下午6点收班,就那么几个站点有乘客上下,睡着开都出不了事,哈哈。”
      年轻人跟着“呵呵”笑起来,眉目是东方人特有的柔和,光线从窗外折射到脸上,细腻的肌肤被染成浅浅的金色。
      “吱嘎吱嘎——”车身左右摇摆着停了下来,年轻人把包往旁边一放,立即跳下座位,跑到前门。他方“咦”了一声,看着空空荡荡的门口纳闷,司机的笑声就响起了:“在后门!”
      “哈哈哈,Li还是这么莽撞!”后门也传来笑声,年轻人脸有些红,小跑过去,扶上车一位老婆婆,胖乎乎的,头发染成了鲜艳的亮紫色,一坐下,就用长满老人斑的手拍着年轻人的肩膀,“哈哈,都几次了还被David耍得团团转,怎么不见变聪明点?”
      年轻人弯着腰,免得老婆婆的手够不着,微微笑着,完全不见气恼。
      片刻后,公交车重新上路,多了一个善谈的老婆婆,车上顿时热闹了许多。

      年轻人叫做岳黎,是来自Z国,留学于A国M城的一名学生。偶尔周五有空的时候,他会坐着唯一一辆市内公车900,到机场呆上一天,免费上网,看书,捡矿泉水瓶和因为超重被弃之不要的行李。市内公车不同于机场大巴,可以直接用月票支付,后者却要求单独的车票,一趟就要16刀。
      900差不多可以和蜗牛拼速度,路程又绕,从市中心折腾到机场得要将近2个小时,是机场大巴用时的6倍,因而尽管便宜,却很不受赶时间又往往携带行李箱的乘客们青睐。这趟车的乘客稀少,岳黎坐过十多次,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唯一的一名乘客,偶尔还有公车路线上的居民搭个顺风车,例如这位要去下一站看孙子的名为Ann的老婆婆。
      “Li,你确定不和我去见见我的孙子?”Ann下车时,暧昧地挑了挑眉毛和皱纹,“虽然他是双性恋,但是对待自己的恋人向来很负责任,正好你是男孩,却像女孩一样温和,他一定会很喜欢你。哦他一直想找个东方的情人……”
      “谢谢,Ann,我再考虑一下吧。”岳黎哭笑不得地挥手和老婆婆告别,司机David在旁边笑得驾驶隔间都震动了。
      待车开到又一个路口等红灯时,司机意味深长地说:“我听过Ann的儿子,律师,是个不错的男人。”
      岳黎摇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绿灯亮起。后面没车,司机踩油门的动作也慢吞吞的,车身一晃,刚要启动,忽然一道影蓝猛然从车身前方飙过,拖着刺耳的“嘟”的车喇叭声,然后“砰”的一声巨响,撞到了路边的公车站牌上。
      公车上的两人:“……”
      出了“车祸”的车上立即跳下来一个人,头晕眼花地摸到站牌下看了一眼瘪进去的车头,立即头也不昏了,眼也不花了,捶胸顿足,大骂:“F--(哔)--”紧着,驾驶座一侧的门也被推开,迈出来一个人,带着鸭舌帽,揉着脖子。
      咦,怎、怎么有点眼熟?车窗玻璃后的岳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用英文骂得正投入的人,立即抬起一根指头,颤抖着指向鸭舌帽,破口大骂。骂了半天,似乎反应过来,胸脯起伏了几下,换成中文,磕磕巴巴地骂道:“你、你混蛋……欺骗我说会、会开车……混蛋……现在撞车了……(哔)……混蛋……”
      “Li,他们在说什么?听起来像中文?”车祸那方的骂声很响亮,公车上两人也听得很清楚,司机一问,本呆滞了的岳黎回过神,答道:“是中文,我们要报警吗?”
      司机点了点头,用对讲机上报事故。岳黎看着那个若无其事站着被骂的修长身影,忍不住搂紧了一些自己的背包,心想:他不是早就离开机场了吗?怎么会还在这里?那辆车不是taxi,那人估计是车主,口吻也不像他的朋友,那应该就是黑车了……
      他胡思乱想,没注意到自己的目光一直在鸭舌帽男人的身上徘徊。男人忽然回头瞥了一眼,正好和岳黎的视线对上。
      岳黎抱着包,一下子缩到座位下,下巴在前方的挡板上一磕,痛得眼泪都出来了,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一副很心虚的样子?
      “Li,你怎么了?没事吧?”正在对讲的司机从反光镜里看见,吓了一跳,忙迭声问道,对讲机那边也被他突然放大的音量吓了一跳,也焦急地发出“怎么了?又有另一起车祸了吗?”的询问。
      岳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想坐回座位上,鼓了几次气,都站不起来,最后猫着腰,在司机神情古怪的注视下,换了后排一个矮一些的座位。外面那位中文骂街功力弱爆了的仁兄已经停止了大骂,岳黎也已经能大概猜出整件事情。这位仁兄在机场送朋友时被鸭舌帽男人发现他会说中文,鸭舌帽男人帅气地甩出一叠钞票,雇了他当个临时taxi司机,要去一个地址。结果按照GPS到了那个地方后,鸭舌帽男人又说不对,两人绕了个老半天,最后鸭舌帽男人先不耐烦了,又帅气地甩出一叠钞票,说换他来开,然后就发生了眼前这幕华丽丽的车祸。
      岳黎满心好奇,又不敢探头,竖起耳朵听去,那边的对话声却低了。汇报顺便闲聊完毕的司机见状,虽然一头雾水,仍是热心地开始现场直播:“那个骂人的要去揍那个开车的,哎呀,半路停住了,啧啧,真是太窝囊了,揍人还犹犹豫豫的。咦?那个开车的掏出了黑色的玩意,哦是个钱包,他打开钱包了,估计是要赔钱吧。其实现在什么车没买保险,Safest保险公司的广告打得……”
      一听司机要扯远,岳黎又好奇又着急,但是他不愿意打断司机的话,一时心中和被猫爪挠了一般痒痒的。司机扯着几句又往外边瞧了一眼,声音一顿。岳黎不由伸直了脖子,耳朵也竖起来,然后,便见司机按了一个键,前车门打开,一个人慢悠悠地迈上车来。

      岳黎条件反射地又缩到座位下边,接着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恨不得在车底挖个洞钻进去: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很怕那个男人的样子?
      他正提了一口气要站起来,一片阴影罩过来,座位一沉,鸭舌帽男人在他紧邻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岳黎一怔,茫然地扭头,才捏到一半,鼻尖差点被对方忽然翘起的二郎腿踢中。
      “嗨Li,你还好吗?”司机关心地问道,从后视镜里警惕地打量了一眼鸭舌帽男人,待眼睛左右扫扫对比了一下两人的体型后,脑子突然冒出来一个猜测,顿时露出恍然大悟又带点暧昧的神情。岳黎还在座位下给自己打气,只有鸭舌帽男人把司机的神情收入眼中,有些想笑,但只不动声色地朝司机挑了挑眉,给了一个“你很聪明”的无声赞美。
      两个男人用眼神对话就某个问题达成了一致后,岳黎终于慢吞吞地挪回座位上。鸭舌帽男人斜眼一瞥,他便不住往座椅和车身形成的角落里挤去。男人一直没有说话,岳黎更不可能开口,司机沉浸在自己的某种少儿不宜的猜测中,也只是诡异地笑而不语。于是,在一片沉默中,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在夕阳彻底沉入远处城市剪影勾勒出的地平线时,抵达了岳黎要下车的一站。

      “不、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岳黎不等车停稳,就抱着背包站了起来。男人和又睡了一觉一样,迟缓地抬头看了他一下,起身站到过道。
      “谢谢。”岳黎低着头小声地道谢,接着快速往后门走去,快速和司机道别,快速跳下车,然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也觉得自己的心虚来得莫名其妙,一边郁闷地往自己的宿舍走,一边把双肩包背回背上。他住的是学生公寓,坐落着数幢三层小楼,每户都有一个逼仄的浴室和小小的卧房,共用每层的厨房、洗衣房、和放着台球桌、电视等的休息室。
      前方一只猫“喵呜”地叫了一声,弓着身子爬到树上去了,隐没在树影里,岳黎的脚步忽然一顿,低头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他走过的学生公寓区大门旁,有一盏橙色的路灯,正好可以把人的影子印出在身前。
      岳黎盯着地面,他一动未动,但是他身前的影子却越来越长。

      “啪啪啪啪——pia——”
      寂静的夜里,忽然传来这样一串声音。岳黎头晕眼花地从地上爬起来,发现把才跑了几步的自己给绊倒的凶器,是一个卡在地上的小可乐罐头,已经无辜地变形了。
      “噗——”后方头顶传来一声笑,岳黎僵硬地回过头,非常痛苦地看见,自己避之不及的鸭舌帽男人正双手插兜,意态悠闲地站在三步之外。
      岳黎爬起来,脸发烫,手忍不住捏着自己的背包带,男人从容不迫地俯视着他,眼中甚至还带上了点第一次见面时所没有的兴趣。
      “你、你也住这……”岳黎刚说了几个字,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忙换了句型:“你、你来做什么?”
      “借住。”男人不紧不慢地回答。
      “借住?”岳黎有点懵,“原来你在这里有朋友……”
      “不,我在这里没有朋友。”男人道,“我来找一个捡破烂的借住。”
      “捡破烂……”岳黎下意识重复的音戛然而止,惊疑不定地看着男人:“你、你……”
      “怎么,100刀借住你家一晚不够?”男人的嗓音带着丝嘲意。
      岳黎捏住双肩背包的十指一紧,好一会儿,才慢慢道:“那是我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
      男人声音里的嘲意变得更浓了:“那是我扔的。”

      岳黎默默看了他一眼,忽然蹲下来,将背包挪到前面,拉开拉链,开始往外掏矿泉水瓶子。男人漫不经心地看着他把瓶子垒成一座迷你小山,背包内置的一层内袋露出来,岳黎伸手入内摸出一个折叠成鼓鼓一团的塑料袋,把瓶子一股脑塞回包里,拉上拉链,站起,手掌一摊将塑料袋抵到男人身前:“还给你。”
      男人本来就似睁非睁的眼睛眯出两条更狭长的缝,射出来的光芒已经有些冷意了,“你要把包着口香糖的钱还给我?”
      “这儿的钱防水,我已经把口香糖洗掉了。”岳黎显然没有抓住男人反问的重点,见男人没有抬手来接的意思,便弯腰把塑料袋放在地上,还拽出小可乐罐头压在上面。
      男人看着他的动作,身上懒散的气息越来越淡,似乎下一秒就要化身黑客帝国里的酷男。可惜他还没有完成量变到质变的关键一步,岳黎已经直起腰,往后退了好几步,小声道了句“再见,晚安”,转身就跑,似乎后面缀了条大灰狼一般。
      男人:“……”
      男人眼角跳动,瞟了一眼地上的塑料袋,目光随着岳黎的背影接上前方十米处左右的小楼,接着顺着一层二层逐一亮起的楼梯灯停在二楼。他颇有耐心地等了等,片刻后,二层一个房间亮了起来,窗户正好对着楼外空地的一棵尤加利树。
      “哼——”男人发出短促的一声笑,意味不明,俯身慢悠悠地捡起地上的塑料袋。塑料袋被来回折叠了好几次,男人一层一层打开,垂目看去,继而一愣。
      他手中黑色的塑料袋里,不是100刀的钞票,而是一本静静躺着的Z国护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捡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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