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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二(3) ...


  •   “唉,瞧你出的馊主意,让我把红花油往脸上抹,害得我过敏了,不光是脸上痒,现在全身都在痒!明天还怎么去上学啊?”
      顾嘉年捂着脸,瞪着宋缇绯唉声叹气。
      她一本正经,对他的抱怨充耳不闻,继续拿着药瓶和说明书认真研究着:“不应该呀,这上面明明写着活血化瘀的嘛,为什么对你就不起作用呢?”

      “哎呀,针对跌打损伤的活血化瘀好不好?!”
      天色渐暗,正值下班高峰,药店门外的主路上车水马龙,匆匆赶回家的行人偶尔会向他们投来几瞥诧异的目光。
      穿着同样款式校服的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并肩坐在药店门口的石级上,小声讨论着什么。女孩拿着药瓶,男孩满脸红肿,他们一会儿说话,一会儿沉默,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叹气,好像是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大难题。

      一阵冷风吹过,宋缇绯来不及掏出手帕,就接二连三地打了好几个喷嚏,她的鼻子又痒又疼,泪水也随着喷嚏涌出了眼眶。
      “别哭,别哭,我又没怪你。”
      “谁哭了?阿嚏——我感冒还没好,阿嚏——”

      顾嘉年手足无措地摸摸口袋,没有纸巾,只好把校服袖子往下一拉,举到宋缇绯面前:“给,别客气,用这个擦!我昨天才换的,我妈洗的相当干净,不信你闻,还有阳光的味道!”
      “谢了,我有手绢。”宋缇绯擦干泪水,望向他红肿面庞上的郎朗星目,那里面写满了真诚,她心里很感动,轻声说:“谢谢你,顾嘉年,谢谢你愿意和我坐同桌。”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脸更红了:“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被你呵斥,现在你突然用温柔的语气和我说话,我反而不大习惯。”
      宋缇绯骇然:“我有那么凶吗?”
      她忽然想起他们两人从初见面时就针锋相对,她骂过他,用字典砸过他,在心里悄悄鄙视过他,还拿他和出类拔萃的王奕臻进行过比较。

      “以后咱们就是同桌了。顾嘉年,我以前不了解你,总把你当成不学无术的坏人,所以说了一些过激的话,希望你别介意。”
      宋缇绯缓缓说出盘亘心底多日的愧疚,整个人也渐渐轻松起来。

      夜色中,顾嘉年的脸似乎不再肿胀了,看上去也没有刚才那样狼狈。他摘下棒球帽,拿在手里折叠来折叠去,默默地接受了宋缇绯的歉意。
      “其实,不完全是你的错,我这个人很多时候的确招人讨厌。这不,连最和善的老张也开始对我动手了,可见,她对我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

      宋缇绯把红花油装进顾嘉年的书包侧兜里,轻声说:“换个角度想想,张老师可能是恨铁不成钢。但是,她打你绝对是错的,连父母打孩子之前都要三思,更何况她还为人师表呢?我对她很失望。”
      顾嘉年抚抚脸颊,说:“没关系,我不在乎。这不影响我继续尊重她。”
      宋缇绯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右手。

      “我想,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你信吗?”
      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坚定清亮的目光交会,男孩和女孩都笑了。

      -

      没有到过裕城的人,不会知道裕城的冬天是个什么状况。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媒体还没有如今这般发达便捷,所以,在相当一部分的外地人眼中,裕城是个闭塞的地方,地处内陆,交通落后,与世隔绝,民不开化。
      那些没来过裕城却得到了错误信息的人们,像没吃过葡萄就判断说葡萄肯定是酸味的狐狸一样,他们偏执地认为:裕城的冬天没有绿植,一派萧瑟,了无生趣,满眼触目惊心的荒凉。

      宋缇绯上初二的时候,裕城,对她来说,是初来乍到,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这里只是她生活过的很多城市的其中一座,也许某天还会离开这里去别处。她对它,没有特别鲜明的感情色彩。
      至于她真正扎根于这座城,并与其血脉相连,那是后话了。

      不过,刚转学的这年冬天,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十二中初中部的教学楼是尚未改造的旧楼,由于补贴资金迟迟不到位,乃至铺设集体供暖管道的计划一拖再拖。
      现有的采暖设备十分简陋——铁皮煤炉。每天清晨,各个班级的值日生须提前一小时到学校,从校内库房领一桶煤和柴火,赶回教室生炉子。如果到了上课时间炉子还是冰冷的,同学们就会火气冲天、怨声载道。

      问题就在于此,宋缇绯不会生炉子。
      虽然轮到值日之前,她先在家里向父母请教了几回,却始终不得要领。
      偏巧她值日当天,又赶上裕城冬日里难得一见的五级以上大风天气,引火用的柴马上就烧完了,煤块不但点不着,烟囱还不停往里灌烟,呛得她直咳嗽,眼睛也被熏得睁不开。

      手腕上的电子表已经显示7:03,再过一会儿,同学们就要陆陆续续赶来上早读了。宋缇绯呵手跺脚以取暖,心里万分焦急。
      “你在干吗?制造电影里大侠出场的烟雾效果?”
      顾嘉年那独特的喑哑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宋缇绯抬手揉揉鼻子,将手上的炭黑抹到了人中和鼻头上。
      “是啊,你觉得咱们班现在像不像乱世佳人电影里那硝烟弥漫的亚特兰大?”
      “你真能琢磨!乱世佳人——你就一个焦室笨人。我再晚来几分钟,恐怕你会吸入过量浓烟而窒息的。”
      宋缇绯冲他吐吐舌头:“有那么严重吗?”

      顾嘉年皱眉:“怎么不严重?要是再让你折腾下去,我得119火警和120急救一块儿叫了!”
      “我不是故意要搞成一团糟的,你看,木柴烧完了,煤却完好无损。”
      顾嘉年递给她一包手帕纸,说:“擦擦你的铜锤大花脸吧,跟刚从煤堆里爬出来的包拯似的。”
      宋缇绯笑了:“谢谢,语文课代表大人!”

      “我来生炉子,你出去歇一会儿。”
      宋缇绯应着,转身要帮顾嘉年拿柴火,被他制止了。“喏,送给你的——”他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热乎乎的小盒,然后指挥道,“你等五分钟再进来,顺便,把窗户都打开!”
      宋缇绯听话地照做,推开了所有的窗户。

      她穿出浓烟来到外边走廊上,摊开手心一看,原来是一个精致的八角形白铜手炉:镂空的炉盖上雕刻着繁复的万字花纹,炉身则是着两个小孩儿放纸鸢的画面,背景是幽长溪水和浓密山林。
      真漂亮!
      她高兴地握着手炉取暖,大声问顾嘉年:“喂,你这手炉是哪儿淘来的?挺不错!我姥爷说北京有个潘家园,古董特别多,裕城也有类似的地方吗?”

      顾嘉年三下五除二就生好了火,他关好窗户,微笑着回答:“是传家宝,从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辈传下来的,清朝光绪年间的物件。”
      “唔——”宋缇绯骤然觉得自己捧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她踌躇了一阵儿,双手捧着手炉交还给他:“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带回家妥善保管吧,我不能收!”
      宋缇绯的这句话就像一盆冷水,将顾嘉年满腔如火的热情当头浇灭了。

      他愤然望着她,狂吼时还不忘学习偶像周星驰。
      “为什么不收?给我一个理由先!”
      宋缇绯被他的气势吓到,后退了两步,嗫嚅地说:“太贵重了,将来你把它传给你的孩子吧……”

      顾嘉年像头困兽一般,在走廊上来回地踱步,嘴里叨叨咕咕:“王奕臻送给你四大名著的精装版你都收了,我送你这么稀罕的物件你却不要!岂有此理——”
      这时,从四面八方赶来上早读的同学们陆续上了楼,路过他们俩身边时都投过来好奇和诧异的目光。

      宋缇绯小心翼翼地说:“走,回座位吧。老杜快来了,肯定又选了篇文章让你读给同学们。还有啊,我从家里带了热豆浆,就装在保温壶里,给你倒一杯润润嗓子?”
      她走到教室门口,回头看顾嘉年仍呆呆地倚在栏杆边,便折回来拽他的衣袖:“老杜喜欢现代散文,星期一是朱自清,星期三是林语堂,咱们打个赌呗——我猜他今天会让你读刘墉的《心灵的四季》,他的教案里夹着一本呢。”

      顾嘉年抬起头,眼里尽是压抑着的愤怒。
      宋缇绯有些胆寒,不过她强作勇敢地补充说:“刘墉这个人,写的东西还行吧,是那种发人深省的警世名言、人生感悟的心灵鸡汤……”
      “你只需要告诉我,为什么不肯收我送的礼物,扯那么远干嘛?”
      顾嘉年竭力压低声音,但是嗓门依然很大。

      这时,杜忱走到了楼梯口,脚步一下紧似一下,同时伴随着阵阵咳嗽。
      “回去准备早读吧……”
      宋缇绯推了推顾嘉年,孰料他像触电般地跳开了,举着手炉端详了几眼,突然朝墙上摔去。
      宋缇绯尖叫:“啊——你这是何苦呢?”

      “一番好意,你为什么不领情?”顾嘉年愤愤地说,“越看越窝火,不如砸了它!”
      两串泪珠顺着宋缇绯的脸颊缓缓滑落。
      呆立了半晌,她伏下腰去拾裂成两半的手炉,不留神被正在燃烧的炭燎疼了指尖,不禁哎哟了一声。
      杜忱停到了他俩面前,眉峰深锁,“怎么又是你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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