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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邶月闲居懒对言 ...

  •   这沉默就如一块巨石,沉沉得压向林浅的心头。

      林浅等了半晌,没等到回音,昏昧中又看不清他表情,只道他也误会自己,心下不由沉了三分,重逢的欣喜也消失不见了,因轻轻甩开他的手,冷淡道,“是妾身无状,平白拿这等腌臜事污了殿下的耳。这地方也不是什么好去处,殿下今日回去,须得好好焚香沐浴,将这一身晦气洗了去。妾身劳殿下挂念,再不济也算留了一条性命,殿下自可安心了。夜深了,殿下还请回去吧,妾身也该休息了。”

      同样一件事,薛瑜之不容她置辩得信了,她只觉有种覆水难收的无力感;可面前这人若计较,她却有种万箭穿心欲哭无泪之感。

      轮椅吱呀吱呀得往前行着,磨得林浅心头有些发酸,她执拗着不肯回头,薛瑾之望着林浅拒人千里之外的背影,有些委屈得道,“多大点儿事儿啊,我又没说什么,你生哪门子气呀?”

      “就是因为你什么也不说,才比那些说了做了的,更可恨。薛瑜之不信我,将我送到这等不见天日的去处,我并没埋怨什么。你也不信我,便像他那般干干脆脆一刀两断不是更好,作甚么多情公子的模样。”林浅听他说话,隐隐似松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回头冲他道,虽是夜色中,面上两行泪迹却分明。

      薛瑾之见她哭了,倒唬了一跳,忙上前去,蹲在林浅面前,平视着她的眼睛,指天誓日地诚恳道,“浅浅,我没有不信你。我但凡有一分看轻你的心思,便让天雷劈了去。你和阜子阳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当日太庙中替你那人病重,还是我带莫皎田去的,你可还记得?”

      那日大雨中的相遇,当时的狼狈,被他这般一提,竟觉得美了几许。

      “他哪有我好?你当初能看上他,不过是因为没有遇到我罢了。”见林浅面上神色松缓了些,薛瑾之又恢复了一向嬉笑的语气。

      他的声音带浓浓深情,一字一句如同裹了蜜糖,又如一阵轻柔的春风,将林浅心头蒙着的沉沉阴翳一点一点吹散,虽然是初冬,虽然夜色深沉,那西墙上早已光秃秃的花藤却仿佛开满了芬芳袭人的花朵。

      外城亥时一刻关城门,内城亥时宵禁,除去路上的时间,薛瑾之在此并不能待多久,也不过说了这么几句,便听院外有人打了个唿哨,提醒他时辰不早。

      他虽不舍,也只能同林浅约好隔日相见的时辰,推了她到房门口,便匆匆翻墙而去。

      立在墙头回望的挺拔背影,就那么刻在林浅心上。与薛瑜之相比,他多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朝气,多了几分明媚,有他在,林浅觉得自己暗淡无光的日子总算有了几分色彩。

      那晚月色并不算好,可林浅却从未觉得有哪一夜的月华能比得过那一夜,哪怕是在涿郡的三年中,也没有一日堪比那夜。

      那是在林浅最荒凉的日子里,开出的一朵耀目的优昙花。

      每隔三两日,薛瑾之便会趁夜翻墙而入,同林浅说上几句话便走。这般来之不易的相会,薛瑾之却只是同林浅闲话些同各国使臣在一起的趣事,偶尔也会提及与他一起陪同使臣的那个人,见林浅不太热衷,也便没再提过。

      他似乎只要见着林浅便格外开心,手舞足蹈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林浅也觉见了他便格外安心。

      今日奇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薛瑾之难得的狡赖模样,还是因为自己果然做不得什么亏心事,林浅只觉心乱如麻,新绣的帕子不一会便糊成了一团,轻轻叹了一声,一手捏着帕子,转身去笸箩里翻剪刀,准备拆了线重绣。

      “还说已学好了,怎么绣成这个鬼样子?这些帕子也是拿别人绣得糊弄我吧。费这般心思做什么,你便是不会绣帕子,我待你还不是一样?”手中一轻,帕子已被人抽了去,一抬头,见薛瑾之满脸嫌弃地拿着她方才绣的帕子和那鸳鸯帕仔细比对。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吧,便是他满脸嫌弃,你也看得到他目中的宠溺和温情。

      林浅猛然觉得鼻翼发酸,却佯作怒容,推了薛瑾之一把,“你还嫌弃?也不知道是谁在这里扰我,喏,每条帕子四文钱,都记在我帐上呢。都怪你让我绣坏了一条,让文若姐晓得,又要笑话我手拙了。快给我把,让我毁了重绣,要不,今天的活计可干不完了。”说着用剪刀挑开缠得最密实处的线头,翘着手指,将彩线一点点抽了出来。

      邶月居里阴冷,林浅静坐着未动绣了半晌,一双素手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冻得有些僵,她刚放下手中的东西,笼了手凑到唇边,哈了两口气,薛瑾之已拉过她的手,合在自己掌中,似乎觉得不太暖,便索性解开夹衣扣子,把林浅的手搁在胸口捂着。

      他胸口滚烫,林浅的手指却冰凉,略一触即,林浅便觉薛瑾之抖了一下,心下便不忍,想抽了手回来,却被薛瑾之死死按住,听见他闷声道,“我说要给你带个手炉,你却不肯要。”

      林浅感受着自己手掌下蓬勃跳动的声音,虽然指尖还没暖过来,心里已先暖了,唇角轻扬着看向薛瑾之控诉的眼神,平静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这屋里文若常来常往的,便是别个院里的人,也偶有来访。我来的时候连包裹都没有,这屋里平白多了什么少了什么,我都说不清楚。被这么多人盯着,我只怕顺藤摸瓜沾染到你身上。你有这心思我已经很知足了,我也不是琉璃做的,那般禁不得冻。”

      薛瑾之也知道林浅说的在理,当下无言,只能努力压下心疼,有一搭没一搭得同林浅闲话,“冬狩就要开始了,明日圣驾就要启程往平州去了。”

      “过两日就是腊八了,这去平州少则三五天,多则七八天,等冬狩完了,能赶得及回京过年么?”林浅皱皱眉道。

      薛瑾之笑笑,“你倒是算得清楚,难道宫里那些司仪的总管们就算不清楚?我听陈公公说,父皇的意思,母后和几位娘娘都跟着摆凤鸾同去。冬狩结束后,就在平州订盟,设国宴作别各国使臣,之后便移驾潭州夏宫过年。”

      “你也……去吗?”林浅反手握紧薛瑾之的衣襟,慢慢开口问道,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什么特别的情愫,声音有些发抖。

      薛瑾之叹了口气,将林浅的手握在手中,道,“我自然也要去。你无需忧心,我留两个影卫在邶月居外,你拿着这个,有什么事,只需轻轻一吹他们就会现身听你吩咐。”

      一把小巧的竹笛被薛瑾之塞到林浅手中,通体碧绿,精致可人,惹人惊叹,握在手里有几分凉意,却又不至冰冷。林浅把玩了一会儿,将竹笛递还给薛瑾之,垂了眸道,“我向来以为你惫懒简单,原来竟是低看了你。生在帝王家,总要有些别人不知道的底牌才足以傍身,别为我提前透了底。这些影卫你还是自己留着必要时候驱驰吧。”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薛瑾之扬了眉毛,道,“我们兄弟生来都有影卫,大哥更是有影卫队,我们其他兄弟各个数目不同,以护周全,这些事大家都晓得。难道老三从没跟你说过?”

      林浅冷冷一笑,“你这话可笑。我是什么身份,这般大事,他如何会同我说?”

      薛瑾之被林浅生硬的语气噎了一笑,强笑道,“又是我的不是了。好了,你拿着这玉笛,凭你用或不用,只是让我放心些,算我求你了可好?这回冬狩我也不是不能去,只是想着今冬寒冷,若是能打上一只两只紫貂白狐的,也好给母后做个皮氅尽尽孝心。再说,上元节我们动身,想也是冰天雪地的回不了暖,到时一路迎风冒雪,你也需要御寒的衣物。”

      林浅心下暖了一下,口中却道,“皇后娘娘起初就不待见我,说我不修闺仪,可不是被她说准了。我如今倒人让她心爱的儿子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天涯海角流浪去,你说,娘娘心中会怎生恨我呢?”

      薛瑾之只道她怕锦华皇后派人追索,安慰她道,“浅浅,你只管放心。我薛瑾之要想护着谁,那就是用命护着,谁也别想伤。再说我到底是母后的儿子,她若知道我掏心掏肺地喜欢你,总不至于把我逼上绝路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我说走便走,倒是遂了己愿,这京中只剩了孤母老父,晚景该有多凄凉?他们含辛茹苦抚养我们长大,我们为了自个儿,就这么抛下他们,实在是大不孝。”林浅红了眼眶,咬了咬唇,轻声道。

      她的话引得薛瑾之也莫名感伤起来,声音也是低了下去,“陆相爷那里……,我会安排人照料,父皇和陆相几十年的情谊,断乎不肯亏待陆相,如今没了陆相辅助,父皇常叹着朝中事务有掣肘之感。你放心,等风头渐过,父皇一定会重新启用陆相爷。至于母后,”薛瑾之苦苦一笑,“我打小调皮不听话,没少惹母后烦心,我走了,她反而落个清净。幸而还有大哥在,有大嫂和茗歆时常陪着,慢慢地也就好了,就当我远远求了个封地也就是了。”

      林浅看不得薛瑾之面上的落寞表情,转过头透过窗子看外面有些阴霾的天空,想继续绣帕子,却懒懒打了个呵欠,“我听说,顾老太医曾断言太子殿下身子积弱,这些年来又常忧虑国事,已是沉疴难起,便是用尽天下好药,也不过是多拖延几年。阜家虽仍掌兵,可渐渐已不如杨家势大,杨鹏谨在西南早已独当一面,不可小觑。朝中也尽是杨家的天下,万一太子殿下不好,到时,你又不在京中,皇后娘娘的处境怕是不会好……”

      “顾琛这老匹夫,不想要命了么?连大哥也敢咒。”薛瑾之脸色黑了黑,问道,“大哥可是皇储,大哥若有些不好了,得有多少人跟着陪葬,难不成他顾琛就能跑得了?你呀,镇日想这些,也不嫌头疼,有时间还是多想想你自己的身子,怎么调养才能好些。既然累了,还是躺着歇歇吧。”

      林浅见他神色不豫,顾左右而言他,心里便沉了沉,知道阜今所言不虚,却也觉得精神不济,因笑道,“你看我,在邶月居住了才这些日子,倒是胖了不少。整日就是吃吃睡睡的,哪里像来思过,明明就是来享福的嘛。”

      “能睡是好事,可见没什么忧心的事扰你。我也不是没守过你睡,撇开醉酒那次不算,在琅清阁你也算睡得安稳,实在想不到你平日连两更都睡不到,长此以往,身子怎么可能养好?”薛瑾之体贴地扶了林浅躺好,又将炭火笼得旺些,轻声哄道,“睡吧,我肯定安安静静,绝不吵你。”

      林浅眨了眨沉重地眼皮,轻轻自薛瑾之手中抽了手指出来,一点一点去描摹他面上的轮廓。这是一张年轻而硬朗的脸,初见面时,这张脸上或许还有三分因自幼被人娇宠而始终脱不去的稚气,如今却是能担风雨的沉稳了。

      可她,却没办法心安理得躲在这人身后,便任性这么一次,有这么几日相守,也不枉此生。

      “怎么了?”难得见林浅这副慵懒模样,薛瑾之心下暖暖地由着她,柔声问道。

      林浅已半陷入浅眠,唇角扯出一丝微笑,喁喁道,“瑾之,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心里,其实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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