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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三章 独夫亦深情 ...

  •   林浅听章帝话音温柔,颇类寻常人家的父亲,当下眼睛一热,冲口而出,“母妃口中说不愿见皇上,只怕是口是心非,最该陪着母妃的自然是皇上。”话一出口,她便悔极,重又跪下身去。

      章帝本已抬步要走,听了这话复又顿住,原本柔和的面色登时变了。

      冷硬如铁。

      陈兴彦心下一惊,上前一步,正想说句话将林浅方才那句话头岔过去,章帝已微微一笑,“你倒是个敢说话的。你母妃若肯说一句半字,何至于受这些年清苦?”又回头看了看履门宫正殿紧闭的朱门,仿佛隔着几十年的光阴,又置身于已故卢尚书家的后花园中,

      那时节,他只是少年不知愁的豫章王,她也不过豆蔻年华的千金尊主。她拈着花回眸微微一笑,他便顿觉三春景明。

      不是没有过安谧光景,那时,她声声唤着“昭哥哥”,笑靥如花。日子本可以这般宁静安好下去,他却生了贪念,登了帝位,她便为了那人,入了宫,却再没笑过,只肯栖身在此处。

      一晃眼,他两人都已是半百的年纪,即使如此,她却连一见也吝于给予。

      到底是恨了他这么久。他还记得少年时,她风姿绰约的模样,如今却连一见都是奢望;

      他是天下人之主,却唯独做不了她的主,只因她一句不愿,他宁可独立中宵;

      此生他已得不了她的原谅,却不敢再令她的儿子对自己心生怨恨。

      “万岁爷,诸位大人还在宣德殿等着呢。是不是现在移驾?”见日头不早,章帝却犹自发愣,陈兴彦捏着小心上前提醒道。

      章帝轻哼了一声,冷冷的目光扫过去,“你这奴才,该说的话从不肯说,这会子又急什么?让他们列个条款,个顶个拖延,如今他们就不能等朕一等?”章帝还是豫章王的时候,陈兴彦便跟在他身边,那些旧事没人比他更清楚,没被章帝处置掉,反而始终更在他身边伺候,早把章帝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当下立马噤了声。

      章帝不理会他,却转面朝向已抖若筛糠的林浅,道,“起来吧,朕不是个过分苛责的父亲,况且你又并未说错什么。朕宣了几位大人商议边境屯兵及押送粮草之事,逾之去岁在军中也算有建树,等他来了,你令他不拘时辰,到宣德殿觐见。”

      林浅忙谢恩恭送章帝离了履门宫,起身时,已跪得双膝发麻,顾不上揉一揉,便急急推门进了卢妃的寝殿。

      “敏敏,母妃怎地突然病重了?不是说宣了太医来看的么,怎也不见?”林浅心急如焚地看着面色焦黄仍沉沉睡着的卢妃,拉起趴在卢妃榻前哭泣的敏敏,到了外殿方低声问道。

      敏敏愣愣地看着林浅,半晌才回过神来,就着林浅的手施了个礼,毕恭毕敬道,“婢子敏敏见过王妃。往日婢子轻狂,有十分不妥当处,还求王妃看在娘娘的面上,多多宽容。”

      “我晓得你有一万句话要问,其中内情我一句半句也难以说清,容我日后慢慢给你解释。往日瞒你也是迫不得已,恐累了你,只求你莫怨怪。眼下,你先把母后情形仔细说给我听。”林浅叹了口气,有些负疚地对敏敏说道。

      敏敏强笑道,“王妃说哪里话,主子们行事自有主子们的道理,敏敏哪敢怨怪。娘娘此次病势危急,幸而皇上垂怜,急召了顾老太医前来诊视。顾老太医说履门宫阴冷,娘娘久居于此,湿寒之气侵体,身子已亏得厉害,这回乃是急怒攻心,痰滞肺窍,凶险得很。顾老太医给娘娘施了针,迫娘娘咳了许久,才重开了方子,嘱我去熬。娘娘方才吃过药,这会儿将将睡稳了。”

      “母妃平素礼佛抄经,看事最是通透,我往日见她也总是心平气和的,这履门宫里又只有你一个,断不会顶撞她,她又怎会无缘无故急怒攻心?”林浅只把自己心中疑惑一五一十说出,却见敏敏咬着唇半晌不言语。

      林浅在一旁心急如焚,拽着她连连催促道,她方道,“娘娘的身子一向不好,近来连生了几场气,愈发支持不住了。娘娘的脾气又是个闷的,有什么话只窝在自己心里,连我也不肯告诉,昨儿聆贵妃不知因何过来看望娘娘,说了会子话,娘娘也不许我在旁伺候,不知竟说了些什么。我送了聆贵妃出去后便见娘娘神色不对,也不过盏茶工夫,娘娘直说心头发慌,竟昏厥过去,那时节我摸着娘娘竟连鼻息都似无了,着实好一番惊吓。”

      “杨家!又是杨家!”林浅一怔,转瞬气得舌根发苦,“只砸了我们王府看来还难解气,朝堂里安排官员倾轧爹爹,宫里这聆贵妃便拿母妃下手了,真真是……真真是心黑手狠,到底要将我们欺到何种地步,岂不知困兽犹斗,竟胜猛虎三分么?这般不给人留活路,我们如何还能忍让?别的也便罢了,母妃好歹也是杨奉君的婆母,也这般不顾惜,方才我见父皇在殿外站着,你可曾将此事禀了?”

      敏敏落寞地摇摇头,“娘娘不许我将此事禀于皇上,还叮嘱顾太医转告皇上,保重龙体,莫来探望。再说,那聆贵妃到底胜在容颜娇美,又生了十六皇子,皇上哪里有不护着她的道理?”

      “我观父皇的神情语气倒还是顾念母妃的。”林浅依旧执拗,“我们岂能不为母妃争上一争?那十六皇子到底是个襁褓中的奶娃娃,日后能否成器还未可知。况,以色事人色衰爱弛,聆贵妃若不知这个道理,一味嚣张跋扈,定会走上盛极而衰的路。你适才说,母妃近来生了几场气,除了聆贵妃,还曾有谁?我一总禀了父皇去。”

      “王妃可莫生事了。”敏敏双手拉着林浅的衣角,仿佛一个不留神,林浅便会奔去宣德殿在章帝面前告上一状,“若我说,前些日子惹娘娘不快的,正是王爷和芜婕妤,王妃可还舍得去告状?”

      薛逾之惹卢妃不悦,定是那回带杨奉君来拜礼,可芜婕妤向来与卢妃交好,连薛逾之都是她抚养长大的,如今两人又同居冷宫,正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怎会也生了嫌隙,林浅倒有些摸不着头脑。

      敏敏看穿她的疑惑,遂解释道,“王妃莫猜疑,想来芜婕妤也是无心,只是因我姐姐一向病着,她身边没有趁手的使唤人,怕是诸事不趁她意,是以心下不快,言语间和娘娘有些不合,并无大事。”

      “眼下刚入秋,难得日日好天色,不冷不燥,怎这么多人卧病?可真是个多事之秋。”被敏敏这么一阻,林浅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道,“我不去父皇那里便是,你我守着母妃,且待王爷入宫再做打算吧。”

      薛逾之入宫时,宫门已快下钥了,卢妃仍睡着,林浅和敏敏也都朦朦胧胧倚在榻前睡,听到宫门的响动,林浅和敏敏争着去开了宫门。

      “母妃可还好?”薛逾之抢进门来,虽面上不露,话却急,拉着林浅便往卢妃寝宫走。

      林浅连连点头,边一路随他急行边安抚他道,“顾老太医来看过,如今母妃服了药歇下了,没什么不妥。方才我来时父皇也在,让你不拘什么时辰,去宣德殿觐见,说是要与问你边疆布防事宜。”

      正在急行中的薛逾之闻言足下猛地顿住,目光炯炯地回头看向林浅,“父皇果真如此说?说不拘时辰?”

      林浅被他吓到,只能懵懵地点头,薛逾之双目放光地频频颔首,道,“我去瞧母妃一眼,这便去宣德殿。宫门快下钥了,你无须等我,自先出宫就是。咱府上如今也修缮地十之八九了,你恰好回去瞧瞧。”又嘱敏敏送林浅去舆房,自己推门进了卢妃寝殿。

      林浅满腹的话只能悉数咽下,一步三回头地离了履门宫。回府后夜色已沉,硕郡王府大门前却亮着一溜灯笼,府内也是灯火通明,看去果然比以往气派许多,林浅却在心里暗叹,这般布置未免太奢华张扬了些,怕会受人话柄,尤其如今卢妃在病中,更显不妥。

      林浅下了宫中的舆车,嘱青迟打赏了御者,便往府内行去。许玠早得了消息,迎了出来,林浅因嘱道,“吩咐杜家兄弟将门灯都撤去,府上他处的灯烛也都熄了。母妃眼下卧病,咱府上不好如此奢狂。”

      许玠应着是,又道,“这本是盛乡侯府上送来的,说是……”

      “说什么?”林浅对杨家如今可谓是毫无好感,听到“盛乡侯”三字立刻生起嫌恶之情。

      “说侧妃自幼怕黑,晚间入眠都需点着灯烛。因此特送来这些灯笼,嘱夜夜点着,免得侧妃回府后害怕。”许玠一边往前行,一边用平淡无波的语气禀着。

      林浅胸中憋闷,不屑道,“既这般娇贵,何必嫁到咱们府上吃苦?那晋王殿下不是惦记她惦记地紧么?咱府上可养不起这千尊万贵的侯府尊主,日后只许她院里点灯,别处都不许点。”

      许玠只是轻声应是,便不再言语。

      “你的伤可好全了?”夜色中,许玠在前拎着灯,林浅跟着后面,兀自生了会子气,心思才落到他身上,看他行路已是稳当,关切出声问道,“当日为了王爷,我原是不得已。你也是心实,怎就让杜凤下手?他一根筋的性子,手下岂会容情?”

      许玠这才笑道,“王妃心疼奴才,奴才都晓得。奴才虽不才,但若是为了保全王爷,却是万死不辞,不过是一顿打,不算什么。”

      他诉得这番衷肠,令林浅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看着被夜色模糊的许玠侧脸,不由叹息,往日怎未发现他也是如此俊朗之人,若不是入宫做了宦官,怕也是个翩翩佳公子,遂慨叹道,“王爷何幸,得此忠仆。”

      许玠低低一笑,说了句什么,林浅未听清,追问了一句,许玠回头答道,“奴才说,新铺的石板路颇有些不平,王妃当心。”

      林浅虽疑心他方才并不是说的这句,当下也不好多问,只能跟在那昏黄的灯影后,回了蕴贤苑。穆儿等人已歇下了,未儿在集雅轩外间当值,正打着哈欠在灯下做绣活,见林浅挑帘而入,先是一惊继而笑道,“原来是王妃,今儿要回府怎不让杜三哥套车去接?”

      林浅不提自宫中而来之事,只笑着问她,“这般时辰了,我看见贤阁内也没了灯光,想来穆儿她们三个都已睡了,你怎还不歇着?灯烛光弱,没得劳累了眼睛。有什么活计急在这一时?”

      “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我的手艺王妃还不知道,不能见人的。”未儿吐吐舌头,将面前的针线笸箩收拾起来,“王爷这些日子都是独宿在集雅轩,今儿说是跟晋王殿下与英王喝茶,却不知为何到这会子还没回来。我因在此候着王爷,却不想把王妃等来了。我去给王妃打水擦把脸吧。”

      她自去忙活,伺候着林浅洗了把脸,见林浅没有去睡的意思,因笑道,“时辰不早了,王妃还是先去休息为要,要不,待王爷回来,定要罚我的。”

      林浅喜她娇憨可爱,不忍令她陪自己打熬,遂起身进了内室,遣了早已哈欠连天的未儿也先去睡,道,“王爷回来你再起身不迟。”

      看未儿喜笑颜开地吹了灯烛,林浅自己却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暗自忖度,章帝今日竟要薛逾之去商讨军机大事,这份殊荣怕是连薛瑾之都不曾有过。如此一来,薛逾之在朝中隐隐已成庶王之首,日后是庶王一派与嫡王一派分庭抗礼,还是消弭了这嫡庶分别,都在他一人身上,只怕他的一举一动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想什么呢?这般不开心。”薛逾之进了内室便听见林浅这一声幽长地叹息,遂上前拥住她问道,“可是府上修缮得不如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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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七十三章 独夫亦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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