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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四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上) ...

  •   颜之出了雅室,满腹心事地走下楼梯,却碰上了正垂手立在那里的林深,似是等了许久。

      见颜之下来,林深笑着迎上前道,“可否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颜之虽然长居深宫却不是扭捏之人,温和性子底下有着林下之风,况此次出来亦是微服,是以当下默默跟着林深走到后院。

      院中一位穿着蓝裙的姑娘正在忙活,见两人进了后院,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前笑道,“哥哥,这位姑娘是?”

      “是薛七爷的妹妹,梨儿,你去煮壶茶送过来。”林深吩咐梦梨道,转头又对颜之道,“这个是我妹妹,唤作贺梦梨。”

      梦梨向颜之施了个礼,颜之也客气地冲她点了点头,回头对林深道,“不知掌柜有何事寻我?”

      林深伸了伸手,领着颜之坐到一旁树荫下的石桌旁,指着自己的下颌解释道,“数月前,我曾被歹人所伤,为了逃命我曾泅过双影河,这才遇上贵人,堪堪脱了险。”

      “那又如何?”颜之笑着回问。

      “我曾以为救我的人是一位黑衣侠士,却并不记得他面容,直到今日得见姑娘,我才知,一直以来我竟错认了恩人。”说着取出一条狭长的紫色布条,一看便知是自衣服上撕下的。颜之看着林深将这布条置于自己面前,只是淡淡笑笑。

      林深起身离座,随即单膝跪地,冲颜之抱拳道,“贺凝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仅凭这个,你如何断言当日是我救了你?”颜之不以为然,她自然是见到林深第一眼便认出他是当日那个昏倒在她马车前的书生,只想不到竟会在此偶遇,当日奄奄一息的落魄书生更是摇身一变成为了这京城有名的酒楼掌柜,可谓白云苍狗世事难料。

      林深也不说破根由,只是起了身,含笑道,“我定然不会贸然相认,自有我的道理。”

      颜之也不追问,却转了话头,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观你店中装潢很是风雅,为何如今却不在文华苑读书了,却做起了这三教九流的勾当?今年春闱可曾参加?”

      襄朝人的观念倒是儒家一脉相承的“唯有读书高”,林深又何尝不想重回文华苑,只是新调任的文华苑监书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这个曾栖身“圜土”的人污了文华苑那清雅之地,林深也只能绝了念想,另辟蹊径。

      “春闱一案轰动京城,姑娘不会不知吧?”说起此事,林深还是有些惋惜,春闱案后,他与沈子洛郭廷芳纷纷下狱,几经波折才算脱离险境,可当日激昂文字意气风发的兄弟四人,只有常尧卿自己进了礼部任主簿,沈子洛原本心高气傲,经此一劫反倒没了争名逐利的心思,一袭白衣离了京师四处游山玩水去了,郭廷芳也弃了文回府袭承了家业,倒是与他来往颇多,不过短短数月亦觉出他不复往日耿直,显得油滑起来,真个是物是人非,唏嘘间对颜之道明,“学生不才,大名唤作贺凝。”

      颜之也偶有听闻这场春闱案,却不知涉案者都有什么人,不过看林深的表情也约略猜到了,惋惜道,“那你日后有何打算?果真在这酒肆中消磨光阴了么?”

      “姑娘谬也,世间行当何分高下?我贺凝就算是做酒肆茶棚也不会似那无知粗莽之徒。”贺凝洒脱笑笑,见梦梨端了茶盘自厨房出来,便起身去迎。冷不防小伙计石头从前厅急匆匆跑了过来,三人差点撞在一处,贺凝见机地快,一个转身拦住了石头,让梦梨先端了茶给颜之送去,回身才对石头道,“着急忙慌的,这又是怎么了?”

      石头气还没喘匀,便拽着贺凝往外走,“凝哥,快出来看看,有位爷硬要砸了咱的屏风去,此刻正在咱们前厅闹呢。”贺凝回身冲颜之拱拱手,道了声“见谅”,便随石头走了。

      梦梨走到树荫下,给颜之斟了杯茶,笑道,“今儿虽闷热,这院儿里倒还凉快,姑娘先喝点茶清清口吧。不知姑娘可曾带了雨具来?”

      “雨具我却未带,这天朗气清的,何必多此一举?”颜之抬头看了看天色,与早晨出门时并没什么两样。

      梦梨转身进了一旁的屋子,取了一把伞出来,对颜之道,“我哥哥说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他晨起看天色说今儿会下雨,最晚不过午时。怕姑娘回去路上淋着,是以让我想着问一声。这伞还是哥哥亲自绘的呢,姑娘若不嫌弃,就先拿着使吧。”

      颜之也未推辞,接过那把伞,赞了声,“难得他一个男子,竟有这般细腻的心思。”

      有人夸奖自家哥哥,梦梨自然开心,一笑间两个梨涡立时显现。

      石头立在前厅后门口冲梦梨招了招手,示意她快过去,梦梨不好意思地看向颜之,颜之也便颔首,善解人意催促她去。

      看这梦梨朝气蓬勃的背影,颜之暗自唏嘘,她二人年纪相仿,心境却天差地别。梦梨对自己的哥哥奉若神明,而自己却为兄长们的处境日夜担惊。

      虽然都同样是她的哥哥,奈何“嫡”与“庶”一字之差,竟让这血浓于水的几人从少时便纷争不休。她可以理解薛俭之的做法,眼下得罪了英王并非明智之举,却依然觉得难过,她自幼丧母,从不知道有父母疼爱是什么滋味,眼看着小小的茗筠,就如同看到当年的自己。虽然长这么大,并未受过什么委屈,锦华皇后对她也是格外偏疼些,她却始终觉得疏离,宁可躲进太庙伴着青灯古佛。

      血浓于水情如水,外人待她再好也终究是外人,到底越不过那份血脉里带来的亲近。

      方才离开时她私心里仍有那么一分盼望着,兄长能改变心意,只是也知希望渺茫。

      这几位庶出兄弟中除了行之做事鲁莽,容易感情用事之外,三哥逾之七哥俭之都是谋定后动,冷静地可怕。

      一则,茗筠在英王府的处境定然比在广济王府要好,这是为茗筠打算;二则,刘秋时乃是因为这个女儿难产身亡,七哥见了茗筠定然思及其母,倒不若不见;三则,有了茗筠在中间牵着,一时半刻英王府便不好再明着与广济王府为难。

      他们与英王的这局棋,便是赌的“不忍”“不舍”,若果失了理智,赔上一个广济王,只怕最终落个全盘皆输。

      林深自前厅出来,便见颜之呆呆地捧着茶盅思量着什么,一旁放着那柄他要梦梨交给她的油伞,莫名心情大好,微微一笑,走上前去,“薛姑娘,茶水凉了,换壶新的吧。”

      他走过来的脚步声惊扰到了沉思中的颜之,她放下手中的茶盅,将油伞拿在手中,道,“不必了,今日已经叨扰得够久了,我也该回去了。”

      临走,林深非要送一幅画给颜之当作谢礼,颜之打开看时,只见画上绘的便是当日林深被自己所救的情景,虽那救人的女子容颜并不与自己仿佛,然终身气度却一般无二,想来是林深杜撰出的容颜,一旁还龙飞凤舞题了一句话,“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话却很有些孟浪了,饶是颜之终日礼佛心如止水也不由红了面,一声“放肆”却斥不出口,只匆匆将卷轴扔回林深怀中,不敢看他带笑的眼眸,匆匆跑出“青玉案”的大门。

      待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颜之仍觉得心头突突直跳,长这么大,她向来循规蹈矩,凭借着“守礼”二字博了皇后的青睐,自然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到底是豆蔻年华的女子,竟然觉得心中怦然一动。又或许那日初见这重伤垂危命悬一线的书生时,她心底就种下了思恋的种子,只是未经催发?

      马车行出青玉案好远,颜之才平复了心情,一回头却见偌大的屏风占据了马车内大半空间,不由柳眉倒竖,轻斥闷声不吭坐在一旁的薛行之,“适才在青玉案闹着要砸人家屏风的就是你?”

      “这屏风上是三嫂的诗作,岂能流落在外?”行之整个人缩在马车一角,两只眼睛鼓鼓着瞪着面前的屏风,瓮声瓮气地答道。

      颜之这才注意到那屏风上的字迹,与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是出自一人之手,执笔人不用说定是那位少年才俊贺大掌柜。诗词写的绝佳,下面更是一幅光影煊煊人头攒动的图景,却是与那诗词相配。

      不知怎的,颜之心底突然酸了一酸。

      那贺凝写了一手好字,绘得一笔好丹青,与能诗善词的女子才是绝配吧。

      而她薛颜之,自幼熟读经书,《莲华经》《楞严经》《法华经》信手拈来倒背如流,于诗词却是不通的。皆因诗词向来伤春悲秋,只给人心添愁,却分毫不能解忧,因此她虽心思剔透洞察人心却早失却了那般纯澈的心境,哪里还能舞文弄墨?

      倒是她那三嫂,看去柔弱可人,亦有着“京都第一才女”之名,只凭这屏风上短短几句,便足见她造诣颇深。

      “你尽胡说,三嫂往日足不出户,就算是三嫂的诗作,又怎么会流落到酒肆之中?”颜之强压住心底的酸涩,反驳行之道。

      行之指了指屏风画图正中的擂台上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这是那贺掌柜”,又指了指同在擂台之上的素衣女子,“喏,这是三嫂,这是元夜那日在文华台,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七哥或是十五弟,他们都曾一起的。那贺凝定是自诩风流才子,还想弄一出一词定姻缘的佳话,真是附庸风雅,酸腐至极。”

      她该庆幸,还是该心酸,贺凝恋慕的人却是她的嫂子?当下却有另一个念头闪过,“你对贺掌柜言明这是三嫂所作了?”

      “十姐,我纵使平日鲁莽些,也不至如此吧?还嫌三嫂如今受苦不够么?我只说是我一个远亲,他便将这屏风送与了我,我想着他的画却是不错,说不准三嫂喜欢,这才装上马车,不然早就砸了。”行之显然是不满颜之对他的不放心,啰里啰唆说了一大堆,末了才道,“也不知三嫂如今在太庙日子过得如何?过几日我还得找个机会去看看才是。”

      颜之思量再三,还是未敢将林浅如今正在宫中之事告诉给行之,侧过头去看那屏风,心中却暗嘲自己,身为皇家女子早就不该有情丝萦系的奢望,自己这一场心动也注定是水过无痕。

      朱红的宫墙就在眼前,踏进去,什么金风玉露,全化作万劫不复,到底是有一滴泪被颜之悄无声息地弹了开去。

      青玉案前,林深仍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曾经他以为那个在昏迷前出现的女子是他的幻觉,直到今日看到颜之衣角绣着的那个“颜”字,与包扎自己伤口的衣襟上相同,他才肯信,这女子真是他命中注定的贵人。当日一见倾心,今日又得重逢,虽知她身份定然不低,却也磨不去他的情愫,虽说

      “哥,人都走远了,还依依不舍呢?”梦梨在店中遍寻他不着,见他在店门口发呆,好笑地打趣道。

      林深收回目光,屈指冲着梦梨额头敲了一下,谑道,“你这丫头,愈发轻狂起来。我好歹算你半个师傅,竟也不知道尊重些。今日有闲心盯着我了,想是东衢近日不来,你清闲得很吧?”

      “哥哥尽会拿人开玩笑,我是忙是闲,与葛大哥什么牵连?我不跟你拌嘴,自来我也说不过你,厨下还有很多活呢。”梦梨嗔了他一句,转身进了店。

      林深毫不顾忌地立在门口哈哈大笑,他用了多少辰光多少心血,才把当日那个拘谨腼腆的林场小姑娘变成了今日这个粗通文墨自信刚强的酒肆女子的?他已记不清了,只记得近来葛东衢来“青玉案”愈发勤奋了,郎才女貌这四个字用在他们两人身上不是正合适么?

      文如其人,葛东衢性格洒脱,为人忠厚,确实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能为梦梨寻到这样的郎君,也算他没枉来襄朝活一世。只是他自己,终归是想执了梦中佳人手啊,却不知,那一日又会是何时?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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