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成说》筝年

1、前世

　　“如有来世，惟愿不再生于帝王之家。”看着那人策马远去，留下来的人在夕阳中静默而立，那短暂的告别话语随着尘埃一起飘散在天地之间。
　　今天，他还是备受众人尊崇的皇子，但很快，他会成为所有人仰望的君王。他会坐在那个最高的王座之上，俯看其他人臣服于前的模样。如果有人违命逆行，那他会让他们偿之以命。虽然在心底他并不一定就想那么去做，但他需要那么去做，每个人都有自己既定的命运，都有一些必须逾越的事情，他也有他的，他会尽己所能，一路走到底。
　　小的时候，就有人不断的告诉他，最好的东西都是要通过和别人的争夺才能得到。任何东西，想要它的人越多，它就越值得拥有。比如那至高的权利。于是他从一开始就在战斗，他偌大的家族里没有家人，只有对手和敌人。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究竟有没有为自己的一次次胜利而真心感到得意，但想这些的时候已经距起点走了很久，再也望不见最初的样子。所以他歇一口气之后还是要昂着头继续战斗，毕竟已经走了这么久，总要得到些什么才好。
　　那个人对于他，也是家族里的一员，对手和敌人们之一。而且还是很危险的那一个，从小就有人这样提醒他。他提防着，警觉这，试探着，靠近着。就这样多年下来，他离那个人的距离也就越来越近。也许那个人离很多人很都很近，毕竟他总是带着那淡淡的清浅笑容，敞开心胸接纳对自己示好的每一个人。在那个人的眼里，这个诺大的家族没有对手和敌人，有的只是家人。
　　人们爱戴那个人，仰慕那个人。无论相比于其他任何人，那个人总是能够得到更多的赞誉。对此，他是恐慌的。并非是由于这个对手的强劲和棘手，而是在心里，他也爱戴着，仰慕着那个人。明明那个人比自己年纪稍轻，可他其实总期待着看到那个清浅的笑容。他听到有人说那个人终会成为盛世明君，他没有拔剑出鞘是因为他知道那个人会成为盛世明君。
　　可那个人并不想成为盛世明君。有一年新年庆典的时候，所有的皇子们都在酒宴上忙着演好各自华丽的角色，他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展望全局，却看见那个人悄然的起身离开。他跟了出去，那个人看到他也欣然一笑，说自己想去看城中的焰火，五颜六色的，像花朵一样一起在夜幕里绽放。他没有开口留那个人，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那个人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去看他很想看的焰火，漂亮的焰火。他停在原处，心想着焰火的模样，一朵一朵就那么绚丽的绽放开来，就在仅仅一瞬间。在他给出回答之前，远方响起轰鸣声。那个人回身望去，又回过头来对他说焰火已经开始了。“我一个人去看焰火了，已经开始了呢。”那个人对他说了这么一句，很快就在夜色里消失不见。
　　那个人总是这样，喜爱着所有美好而美丽的东西。那至高的权利算不算是美好而美丽的东西呢，有人认为是，有人认为不是，还有人认为不管是不是，得到它总是好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那个人曾偶然对他说起这话，他心里某个部分突然地沉了下去。我啊，只想闲云野鹤，笑看天涯。那个人又说给他听。他当然懂得其中的弦外之音，但他其实想说自己本不需要一份弦外之音，他终还是没有出口，只是用安静来回应那个人的微笑。
　　所以他站在这里，在城门外面向着广阔的天地。他送那个人离开，在他伤害那个人之前，在那个人看到他伤害其他任何人之前。他向那个人告别，送他去他想要的生活。那个人的身影已经在他的视野中消失，夕阳的橘红也比先前更浓郁了一些。也是时候回程，回到那繁华的城池。
　　在回身之前，他突然想起自己和那个人年少的时候。有一年也是在这个季节，在一个相似的黄昏，少年皇子们狩猎归来。多半人都在兴高采烈的盘算着接下来要如何领赏，只有一个面容清朗的少年孤身走在人群之后。他放慢自己的步伐，恋恋不舍的回望远方。在他回过头的时候，看到另一个俊朗的少年走到了自己面前，那个身姿矫健，收获最多的少年。后走过来的少年问那个孤身走在人群后的少年为何郁郁寡欢，少年这样回答：“ 严谨皇兄，我不想回城，我想继续打猎，我想要自由。”这般无视辈分礼教的话语换来了同样有失体统的回应。“散漫皇弟，我们是从城里出来的，理应是要回到城里去。”面容清朗的少年心有不甘的轻声言道：“可我还是想要自由啊。”
　　“所以我给你自由。”时光更迭之后面容更加俊朗的当权皇子对着橘色夕阳中的旷野这样说，声音清晰无比，算是给数年以前的回答。其实他和那个人都是有着各自的名号的，但那名号是什么真的重要吗，那些响亮的名号不过是终会变成史书里不计其数的符号之一。对他而言，自己和那人之间的称呼，就停留在了年少时的那个黄昏。虽然各自怀着些许不同的心事，可终归两个人的脸上都有笑容。
　　也幸好那个人要的是自由，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的给。如果那个人要的是那众人争夺的至高权利，又该如何。他从不曾去想，其实是不敢去想，因为一想他就会知道，不论自己有多么的渴望那份权利，如若那个人当真想要，他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或许比其他人更加爱戴，仰慕那个人，更加坚信那个人能够成为当世明君。他更想给那个人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所以他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就送那个人离开。即使会有席卷而来的流言蜚语和谣言中伤，他也会一个人全部承担下来，一如既往。但，他却不能和那个人一起离开去寻找自由，就像他当年他没有陪他一起去看那五颜六色的绚丽焰火。总有人要留下来，总有人要坐上那个至高的王位来延续城里的繁华。即便寻常百姓家，兄弟之间也总有人付出的比其他人多，更何况是他的家族，那一座一座的城池，牵系着多少一家一家的平凡百姓。那至高权利给人的除了荣耀，更重要的是责任，天下苍生，需有能，有得，有勇，有谋者治之。既然那个人选择离开，那他就选择留下，虽然在心底他并不一定就想那么去做，但那是他既定的命运，是他应有的担当。
　　去追寻你要的自由吧。这样想着，他转身向着回城的方向走去。远处的侍从们正一脸恭敬的等候着他，皇子的身上已经显露出了君王的威严。“不过啊，”他又回头忘了一眼那个人离去的方向。“如果能够重新再遇见，不再生于帝王之家，也许我就能和你一起去看漂亮的焰火，一起去过你说的闲云野鹤，笑看天涯的日子。你想要的自由，会不会离我们更近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