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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病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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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卧在床,耳边除了窗外风吹过的细琐声响再听不到其他。睡了一夜的墨鸾吃过下人送来的滋补汤食以后身子仍旧无力,这会躺在床上,睁眼盯着上方米白色的床幔不知想些什么。
房门吱呀的一声被推开,他察觉了,没说什么,只是皱了眉头心里只道这府里的下人委实不懂规矩。
他不欲出声,干脆闭上了眼,就听着轻盈缓慢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到了床边方才落定,他依旧不动,对方也没什么举措,过了一会渐渐觉得有热源靠近,细小的呼吸喷涌在脸上,竟还带着一股子淡淡的香气,似是梨花,清淡也迷人,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赵铭月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直起身子,歉意道:“扰你休息了。我就是……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睡着了。”笑得很是孩子气。
墨鸾没想到会是她,思及她刚才的举动,脸有些烫了起来,用厉声掩盖,“你进来做什么?”说着便要坐起来,赵铭月去搀,不料手伸过去就被他躲开了,讨了个没趣,她吐吐舌头,“我来看看你的病可好些了。”
“好多了。”他冷冷作答,不再说话,她也就不吭气,沉默片刻他不耐了,抬头看向她,她也望着自己,明亮的黑眸干净得仿佛能见底,他瞟了一眼门口位置,再看回她,不妨她压根没法理解,才开口,“我好些了,你出去吧。”
“不用,我又无事可做。”爹准了她这几天不用念书,说是让陪着他,她乐得清闲,只可惜他病了,没法一块出去玩。
“无事你也别待在我房里。”
“你是病人,我陪陪你啊。”她倒不在乎他的嫌弃。
“你出去!”少年声音拔高了些,直接下了逐客令,生病所致嗓音沙哑,这一吼竟咳嗽了起来。
赵铭月忙去给他倒了水来,才刚抵到他唇边,却被他手一挡,一下拍到了地上,清脆的一声响让二人均有些吃惊。墨鸾也并非故意为之,可事已至此道歉的话他是怎么都说不出口,只把脑袋别扭的转到一边,不再看她。洒出的水落到被子上,也弄了赵铭月满手,她气得脸上泛起红晕,喘着气,“你为何要摔了杯子?它招惹你了还是我做错了?你这人怎这般不识好歹?若非你卧病在床,今日我定要揍你。”
墨鸾讶异的看向一脸怒气的女孩,从小到大从没有人这般教训过他,甚至是……任何长辈都不曾如她这般直接过。
“看什么?不服气吗?不服的话赶紧把身子养好,尽管来找我打一架,不过看你一副孱弱的病骨,怕是只有被我打的份。”说完不待他发言径自走出了房间。
墨鸾当她真生气了,看看门口,哼,走就走了吧,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样。不承想刚嘀咕完不多时,那抹粉色的倩影又自门外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盘东西,走近了他才看清,是一叠点心。
“你又来做什么?”他有些惊喜,可口气还是执拗,死要面子。
赵铭月白他一眼,走到床边毫不客气的坐下,墨鸾赶紧往里挪了些。她看着手里那盘东西,好像先前之事未曾发生过一般,笑得极甜,拿了一块,递到他嘴边,“你吃,栗子糕。”
他并没有多少胃口,可是在少女的笑靥下却鬼使神差的张了口,沁凉的香甜瞬间融化在口中,他没想到这小小一块栗子糕竟能如此美味。她期待的询问:“如何?好吃吗?”
他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她开心极了,下一秒的举动却出乎了他的意料,纤秀的指将他咬过的半块直接喂进了自己嘴里,他呼出声,却换来她坦然的回望。这一看,把他的话全给看没了,他倒更像个女孩子一般,把头微微低下,视线可及之处正好是她手里那盘略带澄黄的糕点。
“我把东西留下,你自个吃。”她以为他还想要。
把小碟子放在了床边,又好像有点不舍,看了两眼,挑了一块最小的,“我再吃一个,剩下的全给你。”
他很想说让她全拿走,他并不喜甜食,可是看着她对自己笑的那般模样却没能没说出口。
捧起那个小碟,上面整齐的堆砌着糕点,碟子并不华美,吃食也不见得精致,至少在他往昔品过的东西里比较来算不得好的……他拿了一块,入口细尝,什么味道呢?自然是带着栗子香气的甜,可脑中浮现的却是少女将半块糕点送进口中的景象。她似乎不觉得有何不妥,一切简单自然得像是与他相识多年,这一刻他竟觉得她比任何一个亲人都要更为亲昵。
夕阳斜下,苍莽大地愈发寂寥。白衣少年站在屋前活动着手脚,面庞上映着一层金灿灿的余辉更显俊秀。偶有下人路过,总要多看他两眼。
好一阵了,府里的东北侧一直传来声响,墨鸾分辨不清是什么,干脆循着声音找去。沿着走廊拐过两个圆形门洞,他认出这是当初进府时经过的那个偏院,此刻,院中一人正手执长剑于场中挥舞,还是那翩然的一点红,只不过不再是轻扬的罗裙,而是一身棉布衣装,兴许是专门为了此刻练功而着。
练功?一介女流舞刀弄枪的做什么?将军府何其威风,唯一的小女儿捧在手心还不够,用得着她这般为难自己作甚?墨鸾也不知怎的,反正心中不快。他咳了一声走近了,对方握剑一个转身,剑锋隔空指来,看清了是他才手腕一旋将剑收回身后。
赵铭月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走过去先喝了水才同他说话,“你怎么出来了?太阳落山后风大,别再着凉了。”
墨鸾不理,看看她又看场上的几样器械,“都是你的?”
她顺着看了一眼,“恩,都是我的。”答得漫不经心。
“将军迫你练这些?”
她笑,“怎会是迫,我心甘情愿。”
他看向远方,日头就要全数下去了,天空渐渐被黑色吞噬,“女儿家学这些做什么,将来自有人护你,何必苦着自己。”
她依旧那般不以为意,插剑入鞘,将它立在一旁,直接坐到了屋前的台阶上,见他还站着,拉了拉他的衣角,“坐下说话。”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依言坐下。
“你不喜欢这儿?”
夜风吹来,卷着细微的沙尘,刮在脸上让人难受,墨鸾拭了一下,苦笑,“这种地方难道你喜欢?”
夜色渐浓,天空中较亮的几颗繁星已泛着光华,她突然咯咯的笑了两声,“陌北自然是较苦些,可你刚来,还未发现它的好,到时只怕你会舍不得了。”
他冷哼,“什么好处?你倒说来我听听。”
她歪着头想了想,“这个真不好说。”转过来看着他,“你去过军营吗?”
他摇头。
“等你去过你就会懂了,看着将士们每天操练,搏杀、刺击、射箭、骑马……他们都是保卫疆土的英雄,待他们一次次胜仗而归,你才会明白这个地方有多重要有多好。爹爹说过,只有我们在,这个地方在,大瑞子民才可安居乐业,才可民富国强。”
他默然,不知如何作答,片刻以后方才开口:“你说的是。”
“骑马作战真的可威风,爹的铠甲铁片寒光,一穿上身立马令人胆寒,头盔上的红缨迎风飘然,一声令下所向披靡。”她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的模仿着大将军在战场上的种种姿态。
“你随将军出征过?”
这一问点破了实情,她讷讷的又坐回来,摸摸鼻子,“没有,但我见过爹问兵布阵,也听哥哥们说过,就是这般样子没错的。”她惋惜之至,“可惜我是女儿身,如今连军营爹都不再让我去了……爹说,扰乱军心。”她咬着唇低下了头。
原来她什么都清楚,只不过依旧假装这些困难不存在。边疆军营尽是热血男儿,若是常年由她这般笑靥如花的女子进进出出,那岂不真是乱了套了。
“大将军既然不许你入营,你也无法随军作战,你还不死心无端练这些不怕被斥责吗?”
“这是爹允许的,我赵家人哪有手不能提枪的,会不会的是一回事,能不能再另当别论。所以打小我便和哥哥们一块习武,不比任何人差。”说到这些她的语气总带着三分傲然。
“你倒颇有赵家风范。”他这句话说的不冷不热的,赵铭月没那么多心眼,只当他是好话,随口便答:“那是!”
“你平日里就只练这些,别的都不学?”
赵铭月了然于心,看他一眼,“你说的是妇容妇德那些吧?要不我背与你听啊!”她还真就背了起来,“‘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还要听吗?‘九嫔掌妇学之法,以九教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她表情不屑,“《女戒》《女学》这些道德的典范说到头来真的就那么有理吗?凭什么女子就该如此卑微,不论其是非对错凡事均得听从父母之命兄嫂之意。”
墨鸾越来越觉得她有趣,“孝顺何错之有?”
“孝无错,可顺也不是诸事皆从便是好,横竖总是要有些自己的想法的。”说完她似乎惊觉跟他说这些有点不妥,看了看天色,“你快回房吧,病还未愈,再给吹重了可不好。”
黑亮的眸子在夜色的掩盖下毫不避讳的盯着她看了几秒,一言未发,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