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殢师]流光》萧城花事

1、01~03

　　01

　　公交穩穩停在一處狹窄的巷道時殢無傷小睡剛醒，扭頭就看到緊閉的車窗上面覆蓋了朦朦的白霧。外面似乎在下雨，有纖細如牛毛的雨滴打在上面漸漸暈染開來，前面的司機扭過頭操著一口不標準的普通話說：「你動作快些，這時節一會兒雨就得大了。」

　　殢無傷瞥了一眼計價表后從兜裡拿出幾張票子遞給司機，拿了旁邊的小包就走，不顧身後的司機還交還著「喂，找零！」

　　兜裡的手機在他睡覺的時候就一直不停震動，殢無傷拿起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地按掉，攤開被揉成團的白紙仔細看了幾遍之後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處與現代文明有些脫節的房舍，樣式是幾十年前歐洲和東洋風潮席捲上海時遺留的新潮浪漫，每棟房舍並不高大，門前往往開闢了一處花圃，雖然大多已被雜草侵佔得看不出起先模樣。

　　他同司機報出這個地方時對方想了挺久后才笑道：「那地方可荒蕪蠻久的了，除了那些戀舊的老老先生太太，恐怕也沒幾個人會過去。」見殢無傷木著一張臉不回答司機有些無趣，啟動車子后輕輕嘟噥了一句「聽說有房地產商把那塊地拿下來了，恐怕過不了多久就該大興土木才對。」

　　殢無傷卻對這些背景毫無興趣，他只是在一個時節需要一個安定空間，極偶然的機會在網上看到了這個地方的介紹，便按照上面的電話約定了時間準備住一段時間。

　　紙上的那個地址顯然有些偏僻，殢無傷找了很久后才見到那處舊時別墅。

　　黑色的鐵門上油漆差不多掉光了，露出裏面鉛灰的本色來。殢無傷對著面前那塊鏽跡斑斑的門牌看了很久，確定沒有找錯地方以後才撥打了電話，沒一會兒就有一個中年婦人穿著碎花的棉質睡衣踩著拖鞋來給他開門。

　　「殢先生是吧？」出乎預料，婦人的口音十分標準，並不像頭前那位司機一樣蹩腳。

　　殢無傷點點頭，拿出打印好的登記明細給對方看，婦人這才鬆手打開那扇看起來早就廢棄的鐵門。

　　大門打開的時候發出響亮的嘶啞的聲音，好像行將就木的老人撕扯著喉嚨試圖發出最後的聲音卻被生生掐住，深埋著破敗與森然。

　　殢無傷卻恍若未決提步走了進去，抬頭看到彩漆剝落的牆壁露出裏面的磚紅色，零零碎碎的仿佛藝術家無意識的塗鴉。

　　這個地方的確很古老乃至破敗，主人卻仿佛極力保持什麽原狀似的沒有改變任何東西，風雨侵蝕下面竟沾染了一陣古拙自然的頹敗美感。

　　殢無傷看著二樓窗口吹落下來的吊蘭，那一點綠意是如此新奇且生機勃勃，它正對著他，便仿佛這許多年來一直守著這個地方等待他的回歸。殢無傷低下頭，兜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就停止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

　　『你去哪兒啦，我想你了。』

　　落款是妖應封光。

　　殢無傷冷漠的表情稍微鬆動了一些，但他依然沒有回覆，拖著自己的行李趕上前面步伐迅速的婦人。

　　02

　　即使這是一棟破敗的宅子，最先的主人卻有著絕對卓越的品味。即使相隔這麼多年，舊時風貌恐已看不完全，殢無傷依然可以從細微處察見幾許當年風情。

　　傢具清一色用的是紅木材質，木質厚重造型古樸，有極清淡的香味。角落處放置的一把高腳細長椅上是一個白底青花的瓷瓶，看著釉质透明如水，胎体质薄轻巧，極素雅清新，正是絕佳點綴。

　　走前面的婦人似是有些不滿殢無傷走走停停催了他一聲，他稍快了兩步，覺著這光禿禿的地面再鋪上一層純毛地毯恐怕相得益彰。

　　婦人已經上了樓梯，便有吱呀吱呀的負載聲響起來，殢無傷看著那仿佛不勝負荷的樓梯咿呀咿呀的叫喚，準備等主人到了以後再上去。婦人卻仿佛看透他想法，轉身對著他，表情麻木地說：「放心踩，不會塌。」

　　殢無傷眸色一沉，到底還是順了主人家的意願。

　　較之一樓，二樓的裝扮顯得格外素雅清麗，因為多是分隔開來的臥房，所以乍看來也只是幾扇門板隔絕的空間。

　　殢無傷上樓時看到有間房虛掩著門，他推開來正好看到先前見到的那株吊蘭，便有些不受控制地走進去，身後卻適時傳來婦人拖著鞋走路的聲音，他被一把拉出來，婦人不客氣地當著他的面鎖了那道門。

　　「這個不是你的房間，那間才是。」她指了另一個房間，又說：「這裡死過人，不租。」

　　婦人脾氣看起來不是很好，對著殢無傷說話的語氣格外不耐，她拿出一把鑰匙，「一千的押金。」

　　殢無傷把錢付了以後她把鑰匙放到他手裡，走了沒幾步又折返回來。

　　「這兒的太陽能熱水器有些問題，你最好晚七點以前洗澡，七點以後就要自己燒水。另外二樓的水壓不是很夠，需要冷水的話外面有個公用的龍頭，六點到十點有人排隊你不嫌急可以等著。」她想了想似乎沒什麽遺漏，這才噠噠噠地走下樓。

　　03

　　殢無傷住的那間房環境還算不錯，這個時節上海正開始熱，他的窗戶剛好對著一顆蓊鬱的大樹，繁茂的樹冠幾乎將整棟樓都納入陰涼當中。

　　只是它所帶來的不便也非常明顯，一到夜晚蚊蟲嚶嚶嚶的聲音幾乎不絕於耳，即使鋪設了蚊帳也於事無補。

　　下午的時候妖應封光又發了幾個短信，大多是問他什麽時候回去又或者宣佈她對他的主權，殢無傷對他們長久以來的關係漸漸感到厭倦，特別是這段時間總是覺得內心惶惶，仿佛有什麽重要的事兒被他遺忘了一樣。

　　殢無傷在房裡的櫃子找了一圈終於翻到一盒蚊香，他點了一盒放在床邊，看著青煙寥寥升起內心那種莫名的惶惑感越發明顯了。他看外面明月正掛梢頭，乾脆披了件單衣準備去樹下坐坐。

　　一出門就迎面碰到一個人，殢無傷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來人穿著舊式的立領長袍，深紫色，大襟右衽、平袖端。袍子上面依稀是用極纖薄的金絲勾勒的雀翎圖案，下擺處的陰影又依稀是一樹墨竹。

　　這該是最不合時宜的打扮，這個年代除了電視裏面哪兒還會有人是這麼過時的穿戴，仿佛是近百年前的沒落貴族。但殢無傷看清這個人的臉后卻又覺得，一切太過適宜，添減一分都是多餘。

　　那是一位清秀俊雅的書生，長眉如遠山勾勒，清眸似秋水點瞳。他有著小巧精緻的鼻樑，雙唇纖薄而紅潤。

　　殢無傷覺得心頭有什麽突然炸開，怔怔愣在原地看了許久后才終於擠出一句，「我們，是不是見過？」

　　對方便笑出聲來，卻極大方地伸出右手道：「雖然這搭訕的方法委實陳舊了些，不過……」他無意識地偏了偏頭，深色瞳仁不知是不是迎著燈光顯得亮晶晶的，「我是無衣師尹，很高興認識你。」

　　殢無傷便握住那隻手，如主人一樣纖細柔軟的觸感，竟讓人不忍放開。

　　「殢無傷。」最後他還是鬆開手，卻忍不住放輕放緩了聲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