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九月的风

1、第 1 章

　　夜幕悄悄降临在这个不经修饰的庭院。院子里的草木经从冬天的严寒中解脱出来，借由几场春雨恢复了旺盛的生命力，从地上直起腰来又变的茂密。
　　前几天还下着不小的雨现在天气却很晴朗,无月之夜的星星看起来格外的亮，交织成闪烁点点火光的幕盖。虽然是晴天但是风却不算小，偶尔有几朵染黑的云被风催促着飘过也改变不了万星辉映的亮度。
　　院中的樱花树也像是顺应着大地的苏醒似地盛开了。淡粉色的花瓣带着清淡的花香被风卷在大气中又飘然落地，霎时酒杯那疯长的野草吞没身影消失不见。
　　而花香则牢固地留在地表，沁人心脾。
　　这是位于土御门小路安倍晴明的宅邸，屋子的外廊上点着灯，有两个男子对坐于廊下靠着柱子在自斟自饮。
　　坐在席子上的源博雅正把酒杯往嘴边送，他的前方摆着两个粗瓷的酒瓶，手里的酒杯却是琉璃制成的高脚杯。
　　对坐的安倍晴明随意靠在柱子上，支起一条腿撑着胳膊端着酒杯。他的右手边上放着一只碟子，里面放着的是撒盐的烤好了的香鱼。鱼肉在盘子里蒸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博雅的手边也有这样一个碟子，他用筷子夹起一块香鱼正往嘴里送。
　　“好香。”
　　博雅嚼着香鱼干毫不吝惜地称赞起来。
　　“哦？是么。”
　　一直转头看着庭院的晴明回过头来，施了胭脂一样的红唇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放下手里的酒杯也夹了一块香鱼在嘴里细细嚼着“还不错。”
　　他这么说，并没有博雅那样高兴地赞美它。
　　“晴明。”
　　博雅撇撇嘴有点无可奈何。
　　“怎么了？”
　　“你这个人呐。”
　　听博雅这么说晴明把脸转过去用挑着眼皮盯着他默默等待下文。
　　一阵狂风突来，把博雅要说的话全都堵回嗓子眼。
　　眼见着一大片淡粉色的花瓣迎面袭来，博雅下意识地用袖子挡住脸孔，这风却又有灵性一般拐了个弯绕过博雅冲晴明而去了。
　　等着风声过去博雅才把袖子放下来。四下看看，自己的袖子上只是沾了零星几片打湿了的花瓣。等扭头再看到晴明的时候噗地一声大笑起来。
　　身上白色的狩衣也好，乌黑的帽子上也罢，头发里衣服里脸上甚至连睫毛上都沾满了樱花的花瓣。晴明闭着眼伸手将脸上的花瓣都扑开了，接着站起身不急不缓抖了抖身上的花瓣，之后他把乌帽子摘下轻轻拍打起来。
　　花瓣顺着躯体纷纷飘落，一时间博雅有了一种晴明就是一棵樱花树的错觉。
　　不声不响料理完花瓣，晴明在那铺满樱花的地板上又坐了下来，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整了整袖子他拿起酒杯，正有些嗔怪地抬头却发现博雅盯着他身边铺满的花瓣一副若有所思的摸样。
　　“怎么了？”晴明出声询问。
　　“没什么，突然感悟了一些事情。”
　　轻声回答，博雅依旧皱眉盯着花瓣。
　　“哦……”晴明挑眉，拉长了声音。
　　“每次你看着樱花总是会悟出常人一辈子也想不透的道理来，这次又是些什么呢？”
　　“突感人生之无常罢了。”
　　“是说人生的突如其来的变故太多么？”
　　博雅点点头“就好比这樱花吧，它们本来还不到离开枝头的时候，但是一阵风吹来就将它们原本要做的那件事——无风而自然地落下给改变了。而樱花又无力改变只好接受了这提前凋落的命运。”
　　“人也是一样嘛。”
　　“是呀，所以说嘛”博雅拾起酒杯看着天幕中的星星慢慢抬起手臂往嘴边送去。
　　“晴明”喝完杯中酒博雅又叫了一声。
　　“怎么了？”
　　“人生无常啊。”
　　博雅叹息着说道。
　　“是啊，你不是说过了么。”
　　“所以想要说什么，想要做什么一定要趁着时间来得及赶紧做啊。”
　　“是吧。”
　　晴明回答的语气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
　　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显然让博雅很不满意，他自斟自饮了好几杯酒像是给自己壮胆。
　　之后他把酒杯搁在手边正对着晴明再次出声
　　“晴明。”
　　“嗯？”晴明正给自己的空杯倒酒，听到博雅叫他动作也没有停自顾自蓄满了酒杯。
　　“那……既然是如此的话。”
　　博雅有些支吾，犯了愁似地抓抓头发。
　　“如此怎样呢？”晴明端着酒杯微笑着问。
　　“我想问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什么问题？”
　　“你喜欢我么？”
　　听到博雅这么说晴明端着酒杯的手在空中顿住了，杯中浮着的一片白色的花瓣在酒的表面晃荡起来，像一叶轻舟在水上晃出圈圈涟漪。
　　“为什么问这个？”
　　晴明的手依旧停在空中，头偏向左侧饶有兴趣地看着博雅。
　　“因为想知道。”
　　“重要么？”
　　“很重要”博雅的表情很是认真。
　　“嗯……”
　　晴明的眼睛闭了起来像是在沉思，他把手臂放回膝盖上托着依旧端着那杯酒却好久都没有说话。
　　博雅耐心等着，等了好一会终于有些不耐烦。
　　不，不如说是带着些害怕的羞涩吧。
　　这个粗犷的汉子也有如此细腻心思的一面，而当着当事人的面那样直白地说出来显然已经达到了他脸皮可以承受的极限。
　　“很难回答么？”他耐着心底的焦急和期盼问道。
　　“不，并不难”晴明依旧微笑着睁开眼，却反问了一句。
　　“你觉得呢？”
　　“我觉得？觉得你喜不喜欢我么？”
　　“是呀。”
　　晴明的口气仿佛事不关己。
　　博雅有些生气，放下酒杯激动地从座位上半跪起来逼近晴明。
　　“你自己的心思我又怎么能知道，再说这是我问你的问题你反而来问我，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有道理的啊。”
　　晴明用惯有的狐狸一样的神情看着博雅笑着说道“因为人的感情也是咒嘛。”
　　“又是咒？”
　　“是的，人把感情付诸于他人身上之后就变成了咒啦。”
　　“你一说咒我的头就大。”
　　博雅的绷紧的身体稍微松弛下来，捂着额头做出一副很痛苦的样子“你就不能简简单单说明白么。”
　　“博雅啊，我安倍晴明的咒加在你源博雅身上的话，做为被施咒的人你应该感觉得到才是嘛。”
　　博雅的肌肉又紧绷了起来，他盯着晴明微笑着眯起来的狐狸一样的眼睛认真说道“晴明，我问了你一个问题，只想要你给我一个发自内心的回答就行了。你老老实实说来了不好么？”
　　晴明没有回答，他盯着博雅一会终于把搁在空中许久的那杯酒连着花瓣一起喝了下去。随着他喉头的滑动，博雅胸口憋着的一口气也像那液体一样全都滑泄了下去。他顺着背后的柱子滑坐下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摸样
　　“算了，我不问你了。”
　　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
　　“嗯……”
　　咽下了整一杯酒晴明才发出这么一声。
　　博雅嘟囔抱怨的时候着听到晴明说了什么，忙问道“你说了什么么？”
　　“我说嗯”晴明回答。
　　他支起手臂又对着博雅笑了起来，这次看得出他是真心地笑着的“我觉得你说得对，该说的时候就要说的。”
　　“所以呢？”
　　“所以，我喜欢你啊博雅。”
　　“呵……”
　　听晴明这么说博雅却有些不好意思了，犯了愁地抓了抓后脑勺他脸有些微红。
　　“抱歉让你说了难为情的话了。”
　　“实话没有什么难为情不难为情的。”
　　晴明面色如常，他向后靠着眼睛盯着天上的星星说道“博雅啊，你可知道。安倍晴明这个人早已被源博雅这个人的咒紧紧缚住啦，一辈子都跑不掉喽。”
　　“那样的话我也是嘛”
　　博雅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也没什么不好。”
　　“那样是没什么不好。”
　　晴明忽然微笑起来对着博雅摇摇头。
　　“你该说这样很好才对吧？博雅，你也难得不老实一回。”
　　“才没有。”
　　博雅解释道“很好这句得要轮到永生永世在一起才说得么。”
　　“哈哈哈哈，对的，永生永世”晴明红唇微动呢喃着这句话
　　。他突然提高了声调“博雅你听着，所谓咒这种东西信念越强力量越大，所以……”
　　“所以？”
　　“你想永生永世束着我需要很强的执念哟。”
　　“没问题的”博雅严肃地保证到。
　　他们忽然一起开怀大笑。
　　“晴明，我能有你真好。”
　　“是啊，真好”晴明抓起一把樱花的花瓣让它们随风而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