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情》林三酒

3、命中已注定

　　再次醒来时，天气已明。
　　清莲眨了眨眼，脑中一片模糊的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柔滑的被子顺着他的胸膛滑落，轻轻的盖在他的小腹上。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赤..裸着胸膛、小腹，木然伸手揭开被子……他的脸蓦地的变得一片通红，接着又是一阵发白。
　　昨夜，他似乎看到了那个总在他心底让他念念不忘的人，然后他肆意的放纵了。
　　身上惊出一身冷汗，他破了色戒，他破了色戒！

　　上好的楠木大床，大红锦被，清莲呆呆坐在上面。
　　燃着淡淡熏香的房中，再无第二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轻巧的脚步声从外间传来，不一会儿，便有一女子穿着轻薄的衣衫，披散着长发走了进来。
　　清莲木然抬头，只见那女子十七八的样子，也正向他望来，与他四目相对，不由淡淡的一笑。
　　“大师，醒了？肚子饿不饿，可要吃些东西？”
　　清莲浑身一震，猛的盯住了眼前的女子：“你……你……”
　　女子自顾走到窗边的梳妆台前坐下，慢慢的梳理着头发。此时天色微明，朝阳初升，一片耀眼的金光正从窗外射进来，落在女子的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件金色的纱衣。

　　清莲吃惊万分，他认出了她是昨晚迷乱间让他破了色戒的女子，但同时，他更加惊讶的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小雨……”
　　道一声她的名儿，这轻轻的两个仿佛在他嘴里，在他心里转了千百遍，浸满了他的思念和感情，这才出了他的嘴唇，入了她的耳中。
　　他的小雨，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小雨！

　　女子动作缓慢的将最后一束发丝束起，这才转过头来，媚中带着妩媚的味道：“原来大师也是风月中人啊，竟然知道聆雨的小名儿。”
　　风月中人……
　　清莲见得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的表情，不由心中一阵大痛：“小雨！是我啊，是清莲哥哥啊，你不认识清莲哥哥了吗？”
　　“清莲哥哥？”聆雨笑得媚人惑心，“原来大师叫清莲，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真是好名字呢。”

　　称赞一个破色戒的和尚为出淤泥而不染，实在不知她是在夸他，还是在讽刺他。聆雨的举止谈吐都不像是一个低俗的风尘女子，更加让人猜不透她的心中所想。
　　清莲顾不得脸色发红，急道：“小雨，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我是清莲哥哥，就是小时候住在你家旁边的小哥哥，我们说好了长大后我就拿一车子桃子来娶你的，你就嫁给我做新娘子，难道你都忘了吗？”
　　聆雨颇为有趣的看着他，并不再说话。
　　想了想，清莲抱着一丝希冀，说：“那你还不记不记得那年，村子里闹饥荒，你父母将你卖给了城里来买下人的婆子，你被人带走的时候哭得厉害，最后还是被人强行抱上了车。我一直在车子后面追，却怎么也没有追上。”

　　那年的饥荒，小雨被卖到了城里，去有钱老爷家当丫环。
　　而他，挨了十来日，被已无女儿可卖的父母卖给了一个游方的和尚当徒弟。

　　聆雨仿佛是在听一个故事听得津津有味，见得清莲一脸哀色的停了下来，突然一板俏脸，道：“大师，你说这么久的故事，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没有钱付嫖..资吧？”
　　清莲一呆：“……”
　　聆雨一改先前的淡然俏美，骂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你个死和尚，没钱还学人家嫖什么姑娘，别以为姑娘我是个青楼女子就是好欺负的，今儿你要是敢不付钱，老娘照样打得你断了腿出这个门！”

　　自然，清莲大师被一个青楼女子打得鼻青脸肿的逃出了青楼。
　　没有想到的是，清莲大师在被打了之后，半夜又摸回了楼中，将这个青楼女子偷了出来。

　　一个和尚，带着一个青楼女子，在这个万丈红尘中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大师，你就这么一直带着我走满世界乱走？”
　　“……”
　　“大师，你做你的和尚化你的缘，何苦拉着我一个青楼女子一起吃苦？佛祖慈悲，大师你也发发慈悲放过我吧？”
　　“……”
　　“大师，你很奇怪啊，捉了我出来又不和我‘做事’，你是不是不行啊？不对啊，那天我可是试过的，你很行的嘛！”

　　任由聆雨怎么说，骂他，诋毁他，嘲讽他，清莲都不为所动，一路苦思，仿佛已经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
　　终于，他表情一松，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
　　“小雨，和我一起回山，我请求师父让我还俗，我娶你！”
　　聆雨呆住。

　　清莲一路带着聆雨回到山中。
　　佛门是清净之地，清莲想了想，便将她安置在山下的小村子里一户熟悉的人家中，那家里还有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平时见了他也总是清莲哥哥，和尚哥哥的乱叫，十分的讨喜。将聆雨寄住在她家，他很放心。

　　上了山，见了师父，清莲原原本本将自己的请求说了出来。
　　老和尚垂着眼，一副总是没有睡醒的样子，听完清莲的话，摇摇晃晃的摇着头：“万事有因，万事有果，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因果早注定。弟子清莲与佛有缘，今日既还俗，他日必还会出世，阿弥陀佛。”
　　清莲听得并不明白，只是师父同意了他还俗，他当下欢喜的跪下磕头谢过师父。

　　从山上下来，清莲脚下轻快，这辈子似乎除了小时候，他再也没有如此快乐过。
　　看到了聆雨寄住的房子，他走得飞快的脚步更加加步了不少。
　　“小雨，我来了，师父同意我还俗了！”
　　推门而入，清莲第一眼便看见了倒在地上的聆雨，还有她身边一大滩的血迹。

　　“小雨！”
　　清莲悲呼一声，几乎是飞扑过去，一把抱住了聆雨的身体。她的身体总是软软的，香香的，被他强行捉走的一路上，偶尔生气时便故意的倒在他身上，不停的逗弄他，直到他满脸通红。
　　此时，她的身体靠在他的怀里，既不软，也不香，充满了他鼻端的全是血腥味，手中触碰到的也是冰冷的感觉。

　　那不是他的小雨！
　　他的小雨不会死的，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

　　喉咙中发出如受伤的小兽般的悲泣，眼中却流不出一丝眼泪。他的小雨，他的小雨！
　　是谁杀了小雨，是谁破坏了他许下的承诺，他一定要杀了他！
　　许久，他终于将聆雨的尸体放下，他要去找凶手，他要将那个凶手千刀万剐。

　　屋中有些暗，他将聆雨的尸体抱上床，细细的将她的衣衫整理得一丝不乱。
　　吱呀。
　　缓慢而沉重的开门声响起，清莲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慢慢回过头，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站在门边，她脸上一向挂着的天真笑容不见了，她的眼神幽暗。
　　“七娘？”
　　叮当。
　　一把泛着锈迹的刀子被七娘丢到了地上。
　　“是，是你杀了小雨？！”
　　“是！你不是和尚吗？为什么要还俗，就为了娶她？”
　　“是。”
　　七娘冷冷一笑：“那她就要死，你娶她，她就要死！”
　　清莲满心的杀意遇到七娘冰冷的眼神，突然就消散了去。以前他不懂，现在他却懂了，七娘看他的眼神从来不是一个妹子看哥哥的眼神，他却自以为是了那么多年，现在更让小雨送了性命。

　　一切都是他的错。

　　清莲心如死灰，再不看七娘一眼。
　　七娘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恨意：
　　“我一刀刺在她的身上，她根本就不反抗，她说她就是个妓..女，根本配不上你，而且她也不想和你过这么四处游荡没有家的苦日子，死了也干净！”
　　清莲摇头，也许小雨是这么说了，但他可以肯定，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小雨是开心的。佛说缘份缘份，他和小雨只是有缘无份。
　　他的不为所动，七娘上前拉住他的衣角，眼中退去一切的异色，满满只是哀求：“清莲哥哥，七娘什么也不要，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
　　清莲心如止水，慢慢摇头。

　　万丈红尘，世人皆苦。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人生如在回放，这短短的一遭，他仿佛已经走了一生一世那么长久，而转身一瞬，万般皆空。
　　放下，放下，他终是放下了。
　　师父说，他与佛有缘，注定一生长伴青灯古佛。

　　***　　　***　　　***

　　再次来到默镇，是因为默家的大少奶奶死了。
　　默家一个大家，终于开始盛极而衰，先是老一代的老爷、夫人过世，接着便是能掌家的二少爷过世，现在，就连稍微能干一些的大少奶奶也去了。
　　默家完了，这是默镇所有人的认知。

　　清莲再次走入默家，他的表情淡然，似乎真的已将前尘种种忘却。
　　出来迎他的是默家的大少爷，清莲见了他，只觉他的面色憔悴，整个人好似已有好几日不曾打理，外人所说默家要完了话倒也有几分可信。
　　“有劳大师。”
　　默大少眼中神色却清明，往日的畏缩也不见踪影，此时的他倒比先前更有默镇默家大少爷的样子。
　　清莲淡淡点头，默大少是脱胎换骨了，默家估计完不了。

　　当日气疯了的默大少叫了人来收拾两姐妹，没想到却引狼入室了，大少奶奶最后是为了救默大少而死，二少奶奶护着自家的三个孩子被人用刀子砍成了重伤，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默大少后悔欲死，偌大的一个家到了他手里竟然在短短的时间内便要散了，一夜之间，畏缩窝囊的默大少终于体会到了一件事，一个男人到底是不是“男人”不在床第之间，而在他能承担多少责任，肩负多少责任，振兴默家的重责将由他来承担。

　　清莲静静的坐在灵堂之中，人生一世，短暂多变，昨日还站在这里的人，今日却已经躺在里面。
　　每个人都当扪心自问，何去何从，孰是孰非，人生不能重来，莫要待得死前才后悔。
　　三柱清香，清莲闭上眼念起超度的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