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角》莫敛言

1、配角

　　他只是一个配角，陪着唱了一场又一场纸醉金迷的戏，演了一折又一折的悲欢合离，只是，幕布又被掀起，戏台上，他又一次为了那一出戏忘记了自己，可惜，台下，从来没有人注意。
　　他就和所有戏子都一样，用朱红黛青将眉目掩去，用婉转唱腔装饰起情绪，掀帘登场，再陪着演一折演了千遍的戏，再陪着舞一支舞了万遍的曲，他将水袖挽起，莲步轻移，斜倚栏杆唱尽繁华绮，只可惜，唱的再好，也只是在配戏，主角掀帘登场，这才掌声雷动，这掌声从不属于他。
　　台下客如流水来复去，一盏茶又经得起几回沏，人走茶凉鼎沸人声息，不过是下九流的戏子，更何况还只不过是个配戏的，谁会陪他假戏真做，一折戏就这么唱到老。台上的他在唱着配角悲喜，唱着不属于自己的爱情，也许以前还以为真的相信，真的相信现实里有戏文里的完美爱情，只是，一边唱着，一边看着尘世里的一出出真是的残酷的戏，慢慢的，慢慢的，就懂了，同一折戏，同一个人，同一双眼，只是眼里却已经从深情唱到了疏离，越来越自顾自唱戏，也越来越清醒，原来那些郎情妾意，只不过是别人戏本上勾画的一出虚伪的戏。
　　其实，原本他也曾经相信，他也以为他也可以有未来，他记得，曾经也有那么个人，记得了他这个配角，在台下，还曾信誓旦旦的对他说，等着我回来，等我回来找你，我会带你回家。还有那一封封泛黄的信笺上的甜言蜜语；还记得他亲提笔殷殷为他执手画眉眼，好像真的情深万千；还记得，那时候，那人若是兴致来了，还会干脆自个披衣也下场陪着他唱一出郎骑竹马来的戏，就在台下，陪着他过一把主角的瘾；为他披上那一袭花影重叠的衣，言笑晏晏的为他戴上丹凤朝阳八宝簪，好像真的他就是个主角一样，好像只要他相信那么他就可以给他一个未来一样，他就真的会带他回家，给他一个和他梦里一模一样的家。
　　只是后来，呵，哪有什么后来，灰姑娘的梦过不了午夜，而一个配角又怎么可能就这么成了主角？没有过多久，那个人走了，走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只不过，也是，那样的身家，本就该好好回去，做他的大少爷，跟个门当户对的大小姐拜堂成亲，白头偕老，怎么可能就这么为了一个不过是配角的戏子就这么给了真心？许了结局？这种事，人家回忆起来也不过一句“年少轻狂”，更不用说真心，你就是一个路人甲乙丙，不过是恰巧撞上了人家的一句“一时兴起”。怎么可能就这么一下子红娘，小青换身衣裳就成了人家的崔莺莺，白娘子？真是好笑，张生等的是那崔莺莺，红娘再是娇俏可人又怎样，还不是一个牵线的丫鬟；那许仙爱的是白娘子，小青纵使再聪明伶俐又如何，还不是一个跟班的妹妹……他再好又怎么样？一不是那个对的人，二也比不得人家的身家，他不过是个戏子，而且，还只不过是个配戏的！
　　他懂，戏里唱的，班子里看的，多了去了，所以即使那人消失了，他也平静得很，转身就继续安安心心演好自己的每一场戏。他歌哭狂醉，在戏里演着角色的各种感情。只是，那眼泪里是否容下了真心，那声啼里又是否含着实意，转身，水袖挥起，又演罢了一场戏，只是，真的只是戏么？那沾湿衣襟的泪，难道也不过这一场假装的戏？
　　也许是真的吧，只是时光流逝，那些忘不掉的也忘得差不多了。后来的他，已经不再上台了，只是，他也没有离开戏班子，他留在戏班子里教着那些新来的戏子。为什么留下？有人说，他还在等那个人吧。
　　他皱着眉头，开始回忆，却发现连自己也忘了自己留下到底是在等待什么……他已经倦了，那是小手指都懒得提起的倦了，对这一折折虚伪的美好的戏，早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他早已不再执迷那戏文里的纸醉金迷，淡然看喜悲；也不再摹绘这舞台上的朱红黛青，清泉洗朱颜；不再相信那轻许下的不悔深情，漠然听誓言。他只是习惯性地抱着那身配角的戏服，静静的，静静地坐着，等待那年华逝去。
　　原来，走到尽头，也真的只有这一身戏服，伴他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