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筱棠本以为张氏会借着这一次的人员大调而弄出什么事来,却不料几天过去,家里面倒是一直风平浪静。张氏就好似对纪筱棠把家里的下人换了个底朝天不知不觉般,每天回事办事,看不出一点不高兴的样子。
纪筱棠自然也乐得没人生事。她虽然心里面还是觉得张氏不会这么甘心就被下了手上的人事大权,早晚要弄出一点事来,然而在此多事之秋,张氏愿意先行隐忍,她自然也乐意跟着假装大家都相安无事。
可不仅家里头没有什么风波,就连三帮惨案似乎也在外头成了胶着状态。白悠然日日早出晚归,可纪筱棠却未再听到什么进展。
倒是张大夫那里派油菜花传了信儿过来,说是秦墨已经能下地了。
纪筱棠乍听这名字,还觉得有趣好笑,想着说不定是个可爱的小姑娘。等到见了,才发现是个二十七八的爽朗姑娘,长得虽只是一般,却有一双一望即知聪慧的眼睛。纪筱棠因她还做着姑娘的打扮,倒是吃了一惊。这个年纪,就算是在武林世家做丫鬟,也该是出嫁了才对。
倒是油菜花看出了纪筱棠的惊讶,毫不在意地笑着道:“秉大少奶奶,奴婢自小就爱学医,原是在太太身边伺候的。太太心善,就是对我们这些丫鬟也都关爱照顾,知道奴婢酷爱医术,又立志不愿嫁人,就把我拨到了张先生身边,伺候他起居。也是张先生宽厚,这些年名为主仆,实则师徒,倒让奴婢得尝了心愿。”
她笑容亲切,面上既没有过分的恭谨,也没有做作,倒让纪筱棠对她喜欢了几分。只是被人一眼看破自己心里的疑问,这让纪筱棠多少有了些不好意思。她笑了一下,问:“现在张大夫的院子里就剩了你和一个婆子,可还辛苦?”
本是想着换几个老实可靠的人进张大夫的院子当差,可等到翻看了各院名册才发现,张大夫的院子里本就只分派了四个人,除了油菜花外,就只一个做粗活的婆子和两个小厮。油菜花自不必说,那已算是张大夫的徒弟,又是白家的家生子,自然可靠。那婆子据若云介绍,也是个老实的,绝不会到外面乱传什么事情。若要换人,换的也不过是两个小厮。可若云一直呆在内院,对家里的下人虽熟悉,也仅限于女人。小厮里哪个嘴紧,哪个嘴松,却是分辨不清的。没有若云把关,纪筱棠也不敢随便就弄两个小厮进张大夫院子。正好赶上三帮惨案发生,三帮主事的人除了乔鲲外一个没有,就是乔鲲也不过光杆司令,白家只得又派了人去外面帮忙协调。能被派出去的,自然是平日得力的家中下人,登时各院都少了小厮打理,纪筱棠索性抽调了几个清闲院子的小厮去补缺,正好就把张大夫院里的两个小厮也调了出来。只不过这样一来,张大夫的院里立刻就只剩了油菜花和粗使婆子两个。
油菜花笑道:“大少奶奶不必挂心,其实先生的院子里本就清闲,并没有多少活计。平日里有奴婢和粗使的王妈妈便尽够的。两个小厮,只是偶尔帮帮先生磨捻药材而已,”她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却还是开了口,“其实这些事情,没有小厮,奴婢也能做,并不觉得有什么辛苦。倒是秦少侠,能够下地之后,有些闲不住,倒把这些杂事也都抢去做了。”
纪筱棠皱了皱眉,她现在最怕听到的话大概就是秦墨“闲不住”,可别一闲不住,就出来跑两圈,再跑到乔鲲面前去啊。
“他没有想要出院子走走吧?”
油菜花立刻知道了纪筱棠的顾虑,赶紧道:“那倒没有。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有些心心念念要找大少爷动手,不过知道这时候动手有碍恢复后,就十分听话。”她回想起什么好笑事似的笑了一下,“其实说起来,秦少侠老实听话时,倒正能称得上是最听话的病人。让怎么来就怎么来,从不推诿。也从不说要出去走走的话,每日里,都老实呆在屋子里,连屋门都等闲不出。”
纪筱棠点点头,稍微放心下来。可还是想自己亲眼见一见秦墨。一来,她还是觉得要自己去确定一下秦墨的状态,确保他的确不会稍微一好就跑出去。二来,纪筱棠对秦墨其实抱有高度的好奇。好奇心不能得到彻底的满足,就总觉得心里有根羽毛在挠着痒痒。
正好借着人事初调,巡查各院的接口,纪筱棠带着鸾凤和若云两个,将落梅山庄的后院走了个遍,最后才到了张大夫的院子。
纪筱棠到的时候,张大夫却正好并不在院中,是油菜花出来迎的。
她自然也知道纪筱棠过来这里,巡查人事是假,要看秦墨才是真的。赶紧给纪筱棠指了秦墨的屋子,问明纪筱棠并不需要她陪着进去,就跟王妈妈一起站在了院中,看起来是在聊天,实则却是把风。
张大夫的小院倒也没有很大,更兼铺满了晾晒碾磨的草药,看起来就更显狭小。秦墨所居的屋子是在西厢,门窗紧闭着,从外面看倒像是根本没人住的样子。
纪筱棠领着鸾凤和若云推门进去,正好一眼就看见秦墨穿了一件青色发灰的袍子,头发随便扎了个髻,带着网巾,坐在坐墩上,依着一张方桌捣药。
纪筱棠等人进来的时候,秦墨捣药的动作早已停了,只是一手拿着捣棒,一手支着下颚,神情淡漠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纪筱棠走过去,自顾地在秦墨的对面坐下了,笑道:“油菜花跟我说你干这个,我原还不信。今日亲见了才知道,你竟还干得不错。”
秦墨却没理纪筱棠这句调侃,他盯着纪筱棠看了半晌,问:“你是白家的哪位?”
纪筱棠偏了偏头,却不直接回答他,“我们之前还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吗?”
秦墨一时无话,脸上也没有多少表情,只微微地垂了头,过一会儿又抬起来,看上纪筱棠一眼。
纪筱棠直觉他这是在回想,很期待地等着。结果半天之后,秦墨道:“没有印象。”
纪筱棠几乎想要抚额长叹。不知为什么,虽然第一次见面时,秦墨的眼神曾有一瞬间让她感到害怕,可此刻面对着他,纪筱棠却觉得莫名的自在。这种自在,是她上辈子所熟悉的,那种面对大多数人都会有的自在。在秦墨面前,纪筱棠竟然觉得,可以忘了她本来时刻提醒自己的:要学着做出一个古代女人的样子来。
所以秦墨的健忘,虽然是很损脸面的,纪筱棠却并不以为意,倒是若云怕她尴尬,说了一句:“秦少侠,这是我家大少奶奶。”
秦墨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的茫然,就在纪筱棠怀疑他要问出“那你家大少爷又是谁”的时候,他才微微露出恍然的神色,“哦,那你是纪家的女儿。”
说着,他突然快如闪电地出手,捏上纪筱棠的肩膀。纪筱棠连他出手都没有看清,自然闪避不及,只感到随着秦墨的手探过来,身后也传了一阵凉风过来。她本能地偏了一下身子,可秦墨的手掌还是极快地抓着她的肩膀和上臂捏了两下,才被后面探过来的鸾凤挡回去。
秦墨的眼睛,在与鸾凤交手的刹那像是极快地亮了一下,让纪筱棠霎时回忆起初见时,他手握长刀横于胸前时那冷冽的眼神。
可就在下一刻,秦墨就收了手,眼睛里那似有实无的光芒也黯淡下去,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出过手一般。
鸾凤已经怒极,隐隐挡在了纪筱棠身前,怒瞪着他,却一时没有说话。
秦墨却没事人似的,瞄了眼纪筱棠,淡淡道:“你的筋骨不错,若从小勤练武功,本该能得一番修为,可惜荒废了。”他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解,又带了些惋惜,“纪老爷子本不该就这么放任。”他又想了一想,“不过,纪老爷子怕是眼高于顶,觉得若自家子孙只能得个中上的修为,便不如不练武了,也未可知。”他倒是一副挺了解纪筱棠爷爷的样子。
转了脸,秦墨又两眼放光地看向了鸾凤。跟看着纪筱棠惋惜中带着更多淡漠的表情不同,秦墨看向鸾凤时,简直就像是正按捺着,否则就随时都要扑上去的样子,“只看你刚刚的出手,就知道你才是得过纪老爷子亲传的。”他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鸾凤,目光比登徒子还要直接,“想来你的筋骨应该极好——可惜,又像是疏懒多年了。”秦墨板正了脸上的表情,教训,“这样不好。该勤加练武才是。”
纪筱棠旁听得目瞪口呆,心里莫名升起了一股囧意。
晚上回去同白悠然说话,纪筱棠不知道该如何向白悠然表达秦墨所给她的奇怪感觉,最后只得挤出一句,“我觉得秦墨极其……可爱。”
白悠然本无可无不可地听着,听到她这样一说,却一时没有言语,好半晌后才不经意似的道:“哦,你是说秦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