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也要过日子》猫十七

34、审问

　　张大夫进门的时候正看见纪筱棠坐在罗汉床上，一只胳膊搭着小炕桌，翻着一本不知记的什么的册子瞧。

　　张大夫虽吃住在落梅山庄，也按时拿着白家的银钱，可毕竟不同于一般白家的下人。他本是在长安城中开着医馆的，行医多年，在长安也素有医名，不过是年纪大了之后，不愿继续辛苦，才贪图了白家的安逸，在此安身，也正省了落梅山庄中的人有了头疼脑热时还要进城去请大夫的麻烦。

　　正因为身份不同，他对白家的几个主人家倒没什么惧怕或顾忌。进了屋，张大夫先打量了纪筱棠两眼，见她好好的，并不像有什么不妥的样子，便问道：“听说大少奶奶人不舒服，让小老儿过来。可依小老儿看，大少奶奶今日的气色倒是极好的。”

　　纪筱棠犯了胃疼，她上辈子就有这毛病，时不时地就被这胃病闹上一下，已经成了习惯。可自打成了纪筱棠以来，就没见这身体发过这病症，正以为终于可以摆脱这困扰时，胃就嘶嘶地疼上了。就算是早成了习惯的困扰，在一下子以为消失了，却又再犯之后，心情也是让人沮丧的，更何况她本就焦躁着呢。

　　本来倒是打算客客气气同老大夫说话的，身为一个从现代穿过来的人，她对所谓“医生”一直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带着一点天然地畏惧心理。却不料张大夫竟然一进来就是一句“气色极好”。纪筱棠听着，再感受着胃里头那隐隐的刺痛，虽然本来叫张大夫来也不是为了她的胃疼，可被这样一说，倒一下子把她的火气都挑了起来，她最后竟气笑了，“张大夫看我可是真的好吗？我这儿可是觉得，不好极了。”

　　这年头，医者的地位相较而言其实是低的，若不是家里世代从医，会来学医的便都是些考不上科举、走不通仕途、只能以行医混碗饭吃的落魄士子。虽然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医者是能活人的青天菩萨，可毕竟普通百姓里生了病能看得起大夫的并不在多数。讳疾忌医，在哪个时代，都不独独是主观上的原因。

　　长安因是前朝故都，虽渐渐有了衰落，可总体上比之其他地方倒还是富的。因此平头百姓里能看得起病的倒也不在少数。可张大夫从前的病人却多还是出自富贵家庭。那样的人家，面上虽是客气的，可骨子里毕竟还是瞧不起他们这些大夫。一旦病人有了个三长两短，威吓责骂是随口便来。倒是白家这样的江湖人家，骨子里倒更真正地尊重大夫一些。也正因为如此，张大夫才愿意在上了年纪后，安安稳稳地窝在这落梅山庄，随时给庄里的下人们看些小病。

　　他已在白家呆了多年，就算是白老爷子等人对他，也都是客气有礼的，因而早习惯了被供在山庄里，当个人人敬重的闲散大夫。多少年来没再被人失礼地对待过，因此乍听纪筱棠有些带刺的话时，张大夫倒很是楞了一下，才又细细地把纪筱棠打量了一遍，小心道：“少奶奶可容小老儿把把脉吗？”

　　纪筱棠虽不是请张大夫来把脉的，却还是顺手将胳膊搭在了炕桌上。

　　若云赶紧搬了个坐墩给张大夫，请他在罗汉床前坐下了。

　　张大夫细细把了一回脉，头上慢慢地就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来。又想起上一回给这位大少奶奶看病时，本以为一贴药下去就会好的风寒，最后却生生拖成了重症，登时脸上就臊了起来，期期艾艾地道：“大少奶奶似乎有胃气不调之症……小老儿眼拙了，初还见大少奶奶面色红晕，看似气色不错，把了脉才知是心中焦躁所致……小老儿惭愧，惭愧。这就给大少奶奶开服药，先调下胃气，再……”

　　纪筱棠看着这年级已经能当她爷爷的老大夫在她面前不停抹汗，心里也起了不忍之意。她收回手，面上温和下来，“调养胃气什么的，倒是不着急，这也不是根子。我这次请张大夫您过来，倒是想请您先帮我解了这心中的焦躁。”

　　张大夫不解。他与纪筱棠毕竟年比祖孙了，也不需避讳什么。听纪筱棠这样说，他便抬头看了她一眼，见纪筱棠也正目光灼灼地盯下来，他心中立时就打了一个突突，“大少奶奶这话的意思是……”

　　纪筱棠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的模样来。可这表情在他人的眼里却是真看不出来是在高兴呢，还是已经发怒了。“我想请张大夫告诉我，今早大少爷送到您那的人究竟是谁？”

　　张大夫一愣，张大了嘴。纪筱棠问得太直白，也太突然，简直让他措手不及。本能地，他差一点就把秦墨的名字脱口而出了，好在临出口，又想起了白圭的嘱咐：这件事情，是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的。老大夫猛地闭上了嘴，咽了口唾沫，才又干笑道：“少奶奶，大少爷今早可没送过什么人到小老儿那里，您怕是误会什么了。”

　　“是吗？”纪筱棠还是笑意盈盈的，可问完了这一句，她就再不开口了，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张大夫猛瞧。

　　张大夫被瞧得满头大汗。就算是面对杀气腾腾的秦墨时，他也没有感觉这么有压迫感。秦墨那样的江湖浪子，他是见得多的。杀人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怕也是不怎么在乎。这样的人，别人许是怕的，可张大夫却是不怕。再怎么折腾也好，反正折腾不到他身上去，他怕什么呢？所以就连在秦墨这个满身杀意的人面前，张大夫都能怡然自得，置身事外。

　　事实上，他已许久都没有感到这么局促了。甚至，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会被一个小女孩盯到汗流浃背。他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虽挂着一脸喜怒难测的表情，可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像有不足之症。要说这样的一个小女孩身上会有什么威压，那是在信口开河。可被她这样盯着，又听她已经隐隐约约地透露出“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不过是在等你说”的意思，张大夫就觉得，有些坐不住了。也许，正是因这孩子看着太小，太弱了，才被她洞若观火的神情映得局促了。

　　张大夫又用袖子擦了下额上的汗。想起来，若这位大少奶奶有心查证，只要现在派个人去他那院子走上一遭，自然就什么都瞒不过了。再想起来，其实稍早的时候，她身边的若云不就是已经去过了嘛。秦墨藏在落梅山庄，这事许瞒得了下人，可白家的主子们想知道的时候，就是怎么都瞒不住的。张大夫想明白了，就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其实大少奶奶想来都已经知道了……今早的时候，大少爷把秦墨少侠送到了小老儿哪里……”

　　纪筱棠早知道是这么回事，此时不过是得了一个确定。她沉吟了片刻，问：“现在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已经头都已经开了，张大夫也就不再觉得为难。他想了一想，“除了大少爷，二少爷，展家少爷和小老儿外，也就只有一直跟在小老儿身边的油菜花知道了。”

　　“油菜花？”有才华？谁这么天才，起的这名？

　　张大夫解释，“是个小丫头——哦，也不算小了，是自小老儿来山庄后，就被太太拨过来伺候小老儿起居的。小老儿看她挺好学，偶尔也教她一些医理，算是小老儿半个徒弟。”

　　纪筱棠点点头，“她的嘴可严吗？”

　　张大夫肯定地一点头，“严！油菜花不太爱说话，嘴自然也是极严的。二少爷来交代过，秦墨在我们这儿的事情，一点风声都不要往外露。因此小老儿就没让除了油菜花以外的人近过秦少侠的房间。而且也告诉过她，不要出去随口乱说的。”

　　“那您院里的其他人呢？”

　　张大夫想了一下，“这……”

　　纪筱棠蹙紧了眉，想了想。藏了这样一个大活人，人多嘴杂，实在是太不保准，可若是在这个时候迁移他，怕也是没有别的地方能送了，更怕转移他的时候再被人看见，生了风波。如今之计，是只能想办法把秦墨的事情就这么控制在一个小院子里了。

　　“张大夫，您可以先回了。不过记得，二少爷说得对，关于秦墨就在白家的事儿，是绝不能再让更多的人知道了。”

　　“欸，好，小老儿明白。”

　　送走张大夫，纪筱棠就挑了眉，把喜儿叫进来，道：“去把你娘请过来，我有事情要用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