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也要过日子》猫十七

32、换岗

　　段氏见了那套玉碗，又听了郝荣的招供，登时大怒，“我素来都当这郝贵家的是个老实的，却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竟偷了家里的东西拿去给她儿子疏通官府！”

　　郝荣此时还跪在地上，闻言溜了段氏身旁的纪筱棠一眼，委下身去死命磕头，“太太明鉴，我家婶婶确实罪无可恕。可我大伯、婶婶家里只郝来兄弟一个儿子，这次郝来兄弟遭了难，我婶婶已经全失了方寸，这也是一时丧了理智，才办下了这等浑事。太太也是有儿子的，我郝来兄弟自不能跟两位少爷相比，可这天下母亲疼儿女的心总是一样的。还望太太念在我婶婶侍奉太太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我婶婶一次。”

　　纪筱棠见郝荣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好不情真意切，倒像是郝贵家的真是为了儿子才一时蒙了心智，只干过这一次似的。她心里觉得好笑，却也并不说破，只用心地打量了段氏的神色。

　　被郝荣这样一番辩解，段氏脸上的怒容倒真是下去了不少，可却仍没有完全开脸，“就是这样，私通官府的事情也是不能算了的。我们白家还容不得这样的风气横行。”

　　她摆了摆手，让人把郝荣带下去，侧过身，狠狠地叹了口气。

　　纪筱棠倒没料到比起郝贵家的偷拿白家的东西，段氏竟然更在意这个。她觑着段氏的脸色，轻声问：“婆婆，那……这件事情，您打算如何处置呢？”

　　段氏用鼻子哼出了一口气，胸口起伏着，好半晌之后才像是把气给捋顺了，拧眉思索起纪筱棠的问题来，“郝贵家的……自然是不能再让她管事了。……”她瞪着眼睛又想了半晌，似乎又对处罚的轻重迟疑起来，过了一会儿，却是怎么也没能决定，所以便干脆转脸看向纪筱棠，问她的意见，却是对纪筱棠究竟是怎么抓到郝荣的问都没问。“你说，这件事要怎么处罚才好？”

　　纪筱棠垂了头，状似思索了片刻，才道：“依媳妇的意思，这件事情倒是不急着草率处理。先把郝贵一家押起来，等再仔细地查过一遍库房的物件，看是不是就丢了这一样东西，再处理不迟。当然，郝贵家的差事是要先收回来的。不仅是她，依我看，这一次也要把其他管事妈妈们的位置都换一换才好。”

　　这才是纪筱棠要拿郝贵家的来当突破口真正要办的事情。现在，白家的这些个管事妈妈们是连成一气，抱成一团，就算处理了郝贵家的，起了杀鸡儆猴的效用，也不能将这些人为她所用，只不过白白地逼得猴子们抱得更紧，一起来反对她。

　　若要收拢家务，就务要让这些妈妈们彼此先生嫌隙。白家的这些职位，在油水上本就有厚薄之分。如同郝贵家的管着贵重的物品，就很容易能够从中牟利。再如负责家中采买的，在任何一个项目中虚报些银两，都能痛快地中饱私囊一番。这些都是油水十足的差事。而再如张氏所负责的人事，虽然看似很难捞到什么油水，可却掌管着家中的人事大权，便自有人为了得到好差事而死命巴结的，不仅不需要脏了自己的手想方设法地捞油水，还“位高权重”，简直隐隐就是这些管事妈妈的头儿了。

　　这些管事妈妈们彼此职位不同，能捞到的油水自然不能，彼此之间不可能没有一点龃龉。只是这些年来都是如此这样没有变化，就算心里有不甘的，怕也只能是藏在心底。平日里还是要站在同一阵线，求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可若一下子把这些人的位置打乱，多年来的平衡势必颠覆。到时候从油水少的差事换到油水多的差事的人必然要改抱纪筱棠的大腿。相反情况的人，也必然心有不甘。到时候便不愁这些人不自己先内斗起来。

　　这是其一。

　　再者，这些管事妈妈们之所以能在白家如此横行无忌，就正是因为她们在各自的位子上都已经呆了太久。从上到下，早都已经连成一气，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样自上而下抱成一团，彼此包庇疏通，不论纪筱棠想做什么，不通过这些管事妈妈就毫无办法。为了剪断这根线，纪筱棠就十分有必要把她们的位置都换上一换，这也正是古代的君王们都十分喜欢玩弄的政治权术。

　　段氏却对纪筱棠的主意感到不解，她皱起了眉，有些不快，“这郝贵家的一个人犯了错，与旁人有什么相干？这些管事妈妈们的差事都是干熟了的，这么突然地都换了，岂不是让她们把手上的活儿都要重新熟悉上一遍，这其中就难免要有什么疏漏了。我看这个主意不好。”

　　纪筱棠早想到段氏不会立刻答应，也早已准备好了说辞。不过自然是不会把她的真意全说出来的，“郝贵家的之所以能这么轻易地弄出东西来，岂不就是因为她对自己手上的差事太熟了的缘故？家里贵重的器件，除了郝贵家的负责总管外，还分门别类有人看着小仓库来分管，怎么她能这么悄无声息就把东西弄出来呢？她把东西就这么拿出来，分管小库房的人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不是或得了她的好处；或一直与她共事，私交极好，而不欲揭发她吗？这一次，是郝贵家的出了问题，不论她是惯犯也好，还是真个只一时糊涂做了这一次也好，能这么轻易地办成这件事情，都绝对跟她掌了这差事太久有很大的关系。倒不是说其他的管事妈妈们也会如此行事，只是既然这一次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何不就亡羊补牢，趁此机会把她们日后犯错的可能都掐住呢。虽然让管事妈妈们交换差事，免不了会出现一阵子的忙乱，可一来郝贵家的事情一出，我们也需给其他人一个警告。二来人一旦做一件事情太久，就免不了因循守旧，说不定换个新人来干，各位管事妈妈就算是为了不想输给前人，也会更用心努力，而找出更好的做事方法呢？”

　　段氏被纪筱棠这样一大篇头头是道的说法绕得有些发晕，想了想，却也还真觉得她说得有一点子道理。再加上段氏本也就不爱管家里的这些杂事，既然纪筱棠已经如此用心地想出这么多理由来说服她，段氏也就不欲再跟她争辩，索性把一切都推给了纪筱棠去办。

　　“你既怎么说了，那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我本来就是把这家交给你了的。自然是要你说得算了。”

　　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下来。纪筱棠只能再一次感叹段氏在某种程度上真算得上是个好说话的人了。

　　两个人旋即却又谈到了另一件事情。段氏道：“家里的时候倒都还好说。现在可虑的却是长安城里头发生的这件事。”她瞥了纪筱棠一眼，“你该知道我所指的是什么事吧。”

　　纪筱棠状若事不关己地问：“母亲说的可是昨夜的命案？”

　　段氏点了下头，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这件事情来得实在是太过突然又古怪。那乔鲲虽然一口咬定了人是秦墨伙同别人杀的，可依我看，”她摇了摇头，“那秦墨才不会是干这种事情的人呢。秦墨那样的人，如果真要杀人，肯定是两方冲突起来的时候就杀了，是绝不会等到半夜再偷偷摸摸去杀人的。先不说他就不是那样不敢担当的人，却说他真要那么做，那岂不是把原先还占着理的事儿就弄得全没理了吗？怎么会就这么傻的？”

　　家里的事情段氏并不在乎，却是更希望纪筱棠能多知道点江湖上的道理。因而此番说来，却是难得的耐心细致，有心要好好对纪筱棠做一番提点。

　　纪筱棠先还是无可无不可地听着，等到后头发现段氏竟是一边说，一边看她的脸色，要确定她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就立刻知道了段氏的意思，因而也赶紧地收起了忍不住要出神的心思，专心致志地听起段氏说话。

　　段氏对纪筱棠的表情感到满意。身为白家的媳妇，在段氏看来，是一定不能不知道些江湖事的。纪筱棠不会武功早先就让段氏非常不满，可此刻看她听得倒也认真，就又高兴起来，忍不住就说得更多：“不过，杀人的不是秦墨，这也就是我自己的揣测。对外头，尤其是对乔鲲，若没有确实的证据，这种空口白牙的想当然却还是不能说的，毕竟人家才是苦主。咱们又没有证据，就说人家说的不对，那岂不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好说歹说，这长安一带算是我们白家的地盘，现在人家在这儿出了事儿，是怎么都要请我们出头的。可我们帮忙是一方面，若以地主的身份去压人家，非逼着人家接受我们的说法，那就是结怨了。可我们也总不能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不是，所以老爷子才要带着你公公和悠然亲自去长安城里探上一探。”

　　纪筱棠点头受教，“却不知道他们这一去，能不能发现些什么。若是再发现不了别的线索，难道就真这样认定人就是秦墨杀的？”

　　段氏并没有马上回答这句问话。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婆媳两个都低下了头，各想各的心事。

　　纪筱棠心中所想，自然是白悠然和秦墨究竟跟这件案子有什么关联。是真个只是个凑巧呢，还是有人故意如此布局？又或者两个人真还就牵扯其中？

　　段氏虽不知道她自己的儿子此时已经跟这件案子有了些联系，可隐约地，她想到了江湖上最近的一些苗头。她虽然还说不确切这件事情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却能感到若这件案子无法立刻查明，便很有可能会成为一些事情的引子。然而事情最后究竟是会发展到何种境地，要她细想，她一时却也想不明白。

　　这些隐隐绰绰的事情，段氏觉得似乎也该告诉自己的儿媳妇，让她心中有个准备。可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口，最后她只得叹息了一声，道：“这次的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的……”

　　纪筱棠抬了头往段氏看过去，又听段氏声音低低地继续道：“说不准……要不了几天这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到我们罗梅山庄来。恐怕就连宋家姐夫的寿宴，都是办不成了……又再有老二要回来……”

　　段氏蹙了眉，懊恼地拍了下大腿，嘀咕，“怎么这事儿就都凑到一起去了呢！”

　　然而不论她们在这边说什么，该来的事儿却是一件都不会少的。

　　听到段氏提起宋朝青的寿宴可能将要告吹，纪筱棠虽不知这猜测有多少成真的可能，心里倒是有了一点异样的情绪在浮动。宋朝青办不成寿宴，自然也就代表着她和白悠然不用再去雨苍派见宋绯雨。可纪筱棠此刻倒真有一点是希望见到她的，否则就只能听到一个不停传来传去的名字，倒反而让她的心落不到实处了。

　　不过这些事情到底还不是她能够控制得住的。

　　从段氏那里出来，纪筱棠回到酣然堂。鸾凤早得了令，把管事妈妈们都叫来。纪筱棠回来的时候，除去郝贵家的，五个管事妈妈倒都已经齐刷刷地等在屋子里了。

　　只是这一次她们过来，面上却没有了往日的松快，就连一向最能自在谈笑的张氏，脸上也都有了一丝拘谨。

　　纪筱棠带着郝荣去段氏那里时，并没有避开众人。这些管事妈妈既然在家里面掌权多时，自然也都有各自的消息渠道。再加上这一次的会议已经把郝贵家的排除在外，想来她们就算还没弄清楚事情的全貌，心里也已经有了各自的揣测。

　　纪筱棠往主位上一坐，开门见山地道：“这一次让各位管事妈妈们来，是要说两件事的。一，郝贵家的偷取公中器物，被我拿了脏。这件事，我已经回过婆婆。现在郝贵家的已经被我夺了差事，全家押起来，等仔细地对过账本，再行处置。”

　　纪筱棠说完了这一条，故意停下来，仔细打量了各管事妈妈们的脸色。除了张氏垂着头，看着地砖，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外，其他几个妈妈脸上的神色都极其复杂，有讶异，有惊惶，还有或多或少的幸灾乐祸。

　　她们彼此交换着眼色，似乎都在谋算郝贵家的这一次失水，是会牵连着她们一起被翻查呢，还是能给她们带来好处。

　　可是不管怎么彼此交流，没有纪筱棠的发话，她们终还是不知道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发展，这其中却是王林家的最耐不住，先期期艾艾地开了口：“少奶奶，您说有两件事要说。那……另一件呢？”

　　纪筱棠淡淡一笑，“另一件……是我已经回禀了婆婆，要把你们的差事轮换一下。”

　　这一次，众人的反应却已不再像刚刚那般多少还带了事不关己。管事妈妈们彼此对了个眼色，就连张氏都已经绷不住地开了口，“少奶奶，这是怎么回事呢？我们都干的好好的，怎、怎么就要换差事？”

　　“是呀，这差事我们都是干熟了的。这换，怎么换？”

　　“少奶奶，您不是在跟我们这开玩笑呢吧？”

　　众人吵吵嚷嚷了一会儿，纪筱棠直等到她们安静下来，才道：“这件事情，是已经定下来的，你们不用再多说。郝贵家的这次的事儿一出，婆婆和我都十分生气。虽然这事儿与你们也是不相干的，可你们都是一同在白家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我不想因为她出了事儿，连着你们也一起被查。毕竟这一来也太大动干戈，二来……也是怕寒了你们的心。索性，从前的事儿，不论好坏，我们都一笔掀过去，大家都从头开始。”

　　众人互相看了看，就算刚刚开一脸不满的，此刻也都没了声息。毕竟谁心里都清楚，如果真因为郝贵家的而把所有人都查上一遍，那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谁也不能独善其身。众人心里本就发虚，而纪筱棠又摆明了车马，以前的事儿都要既往不咎，这时就算心里对换差事一事有再多不满，也再不敢说出来了。

　　纪筱棠便道：“关于怎么换呢……暂时，赵妈妈就还仍旧管着账房不要动。张氏就同张妈妈换了，”纪筱棠不经意似地掩唇失笑，“你们两个倒还是同姓，就是年纪有差。以后，就由张妈妈管人事，张氏管库房吧。”

　　被纪筱棠点到的这五百年前说不定还是一家的两个女人，脸上却有了天差地别的表情。张妈妈自然喜笑颜开，张氏却免不了面上一僵，本是一直带笑的嘴角此刻没了笑的摸样，一双含怒带怨的眸子就死死地盯在了纪筱棠的脸上。

　　张氏还想说话，“少奶奶——”

　　纪筱棠却一摆手，打断了她，转脸就继续吩咐，“王林家的差事也和陆妈妈换一换，没有问题吧？”

　　这两个人的差事却还差别不大。纪筱棠都已经给出了把以前的事翻过一篇的承诺，这两个人哪还不知机，赶忙福身领命，“听少奶奶的吩咐。”

　　五个人里四个人都没有什么意见，张氏就算想反对，也没有反对的立场和资格，最后只能又生生地把话咽了下去。

　　一切交代完毕，纪筱棠把管事妈妈们都打发回去。若云便正好进来禀告。

　　她凑到纪筱棠身前，低声回道：“少奶奶，奴婢假说自己不太舒服，去了张大夫的院子。刚一进院门，就遇见了二少爷和展家少爷。奴婢试探了两句，问两位少爷是不是也不舒服，展家少爷不小心说露了一点嘴，又被二少爷圆过去了。奴婢假装没有在意，就去寻了张大夫问诊，张大夫看起来也是有些紧张的。奴婢不敢肯定秦墨少侠一定在张大夫的院儿里，但奴婢敢说，张大夫的院里一定藏了个人。”

　　纪筱棠点点头，突然觉得胃疼了起来。她伸手按过去。若云赶忙上前扶了她，小心问道：“少奶奶，这午饭的点儿都过了，您却还没用饭吧。要不要奴婢去吩咐厨房，给您上饭？”

　　纪筱棠点点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有再大的事儿也不能虐待自己的身体不是！

　　“好，那就先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