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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听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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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是个挺大的林子。四周的树木环抱着山,绿中透着青。戚一白颇享受地呼了口气,舒舒服服伸展了肩膀,坐在块白石头上。
这会儿的戚老爷可能是正气急地找着他。
万一要知道戚一白趁这个机会跑到山上寻乐子,回去就是老实承认错误,一个月也出不了门了。
戚一白按着两眼间的穴位,眉是越索越紧。
趁还要为他惹出的祸擦屁股、没顾得上他跑哪儿的戚老爷没赶来,躲个偏僻地儿,先藏上他个两三天。待这件事淡了,回去认个错也不算太迟。
林子里鸟叫声此起彼伏,估摸是天气热了发情期也到了。
看看这一周都是树林的地方,想找个人能住下的人家还真不容易。
嘴唇干裂,四肢发软,戚一白一屁股坐石头上就跟块年糕化了似的黏在上面拔都拔不动。上半身盼着去找个野户歇歇,下半身像被截肢了不听从脑袋支配。
你说自己怎么会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奔波一天的腿不支着重物好有机会歇息,戚一白要是站起来,两腿就使不上劲。坐着,能坐到什么时候?况且坐久了腿麻起来抽得跟痹风一样。
戚一白从地上挑起根粗树枝,戳了戳草地看起来相当稳当。
右手一撑树枝,腰是挺直起来,脚还没移半步,“咔嚓”一下树枝折了。
丢了重新寻摸。
刚才挑的那根绝对是老树枝,戚一白肯定自己体重正常。这回看见不远的一棵树跟前有根粗树枝,都可以和棍子媲美。
戚一白于是去够,够不着。
他忘了看自己和那棵树的距离。
回过神来想,戚一白他要是能过去拿到那根“棍子”他还要“棍子”干什么?
戚一白手哆嗦了一下。
实在没辄动手揉一揉就行了,大不了是一顿酥麻劲儿过去,堂堂男儿还怕这个。
戚一白伸手抓住脚踝揉了起来。没揉两下脚底阵阵酸痛泛上来,脚麻得不能动。
“把鞋脱了会舒服一些。”
不知哪儿来的声音,戚一白一回头,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站在他后面。
若不是那身衣服,戚一白还真以为那就是个道士。
且不说身材,道士长着的瓜子儿脸,嘴唇儿就像一片樱桃皮。
扒下了道袍活脱就是个相公。
戚一白笑了笑,盯着那道士看。
“看你累这样,八成是缺锻炼的富家公子哥。你是一个人上的山?”
戚一白光顾着打量这道士的相貌,也没留意他说什么。
道士看他盯着自己,心里好笑,又问了遍∶“腿还能不能走了?你这样坐下去天就快黑了。”
戚一白看着他愣了下,忙点头∶“我倒忘了,天色不早了。”说完撑着石头起身,腿还没缓过来撑不住,扶着石头坐在了地上。
道士想要扶他,戚一白抬起手∶“不用,让我坐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道士还是上前去扶他。
但是应该不叫扶。
道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蹲下身来一手绕到戚一白后背,一手抬起戚一白的腿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脚离地的时候,戚一白还是感觉到麻得刺疼,道士的动作来的突然,戚一白愣是憋住嘴没敢发出声。
被道士这么个柔弱的人一下腾空抱了起来,戚一白的感觉很不爽。
戚一白怎么说也是呆过金满堂的人,怎么说也是上面的人。
戚一白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道士。
脸长得不错,就是下巴边上有一道不怎么起眼的浅疤,看起来已经愈合了有段时间。
道士的五官还算端正,头发被观帽束着,散发柔顺披在肩后。
戚一白看着道士轻哼了一声。
“腿疼了吗?”
道士也没像戚一白这么大反应,见他不说话以为是累了。
戚一白用手指戳了戳道士:“这是去哪儿?”道士想了想:“看看附近有没有住在这儿的人家。”
戚一白晃了晃身子:“行了,我可以下地走了。”看着道士不松手,瞪上道士的俩眼睛:“听见了,大男人抱什么抱?”道士咬了咬下唇:“我松手,你落地。”
“我盼的就是落地。”
“那我松手了。”
“你把我放地上。”
戚一白还是留了点脑子。关键时刻还不是万分无用。道士这一松手他不就栽地上了?当他傻啊。
戚一白说着刚才那句话,看道士的眼神儿里装的是∶你当我脑子不够用?
谁知道道士也回了个眼神,叫∶我看确实不够用。
戚一白叫道∶“道士。”
道士看着他眼睛算是答应。
戚一白梗住。路上这人好心把自己抬着,也够辛苦,咽了适才想的厉话,面容充满感激∶
“——你叫什么名字?”
道士微笑着回答∶“李仙。木子李,神仙的仙。”
戚一白点点头,也对着李仙微笑∶“李仙,”改口∶“李道人,麻烦放我下来。”
李仙的声音没半点变化∶“公子,这么点小事我还是能应付的,不用过意不去。”
戚一白被李仙举得难受,腾出一只手来摸上额头。
看着李仙热情的双眼,戚一白不知该哭该笑∶“谁跟你过意不去。”双手慢腾腾摸上额头。
李仙把戚一白抬着走,半晌,戚一白又缓缓开口∶“李道人,你歇会儿先,汗滴我脸上了。”
“大概是树上的露水。”
李仙听了话,变换方向,朝着一片空地走过去。
看样子是要准备把他放下来。戚一白心情这个舒畅,胸口不闷了,精神也好了,活动活动脚腕,居然不酸了。
李仙走到草盛一处把戚一白放下。林子里落的枯树杈树枝满地,叶子还泛着潮,戚一白屁股刚挨地又喊了起来∶“道人,这地是湿的,坐不了。”
李仙俯身摸了摸地,水沾了两根指头上∶“太潮了,”又环了环四周,去捡一旁堆积着的树叶∶“我帮你铺厚一些,这样衣服不易打湿了。”
说着走到落叶多的地方,就开始挽起袖子,弯下腰两手去捧叶子。
戚一白的衣服差不多也湿了一片了,叶子上的积雨被衣物充分吸收。伸手往后面摸了摸,已经透了。
看着李仙忙活的背开始想,如果李仙不抱他,说不定已经走了不少路;如果李仙不抱他,说不定这时候在哪户人家暖和烤着柴火,嘴边摆着野鸡肉、廋肉粥。
但是如果李仙不抱他,说不定还一人留在刚才的地方,脚酸得走不动路。
好嘛,全是我出来干的好事儿。
戚一白求他帮自己了吗?
扭头看了看李仙,他正环着一堆树叶片烂树枝过来,见戚一白看着自己对他笑了下。
戚一白扭回来头。
这道士如此主动,怕是有什么想求他。
李仙把手里一捧树叶堆在一块儿,往下按了按,压实了后走过来迎上戚一白的目光∶
“弄好了,过来坐。”
戚一白瞅了瞅那一堆,犹豫道∶“李道人,你……”
“——已经不潮了。”说罢李仙自己坐上那堆叶子,晃了晃身子∶“看,没有湿。”
戚一白呼口气∶“道人,你该玩儿够了。我有要紧事便不再陪了,”一把撑地上,总算把上身给支了起来。戚一白就如同个半身不遂,拱手∶“再会。”一个踉跄绊出去老远。
李仙赶紧过来∶
“这林子你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出。天色不早,公子你还是听我一句,找地方住一晚走也不迟。”
戚一白挥开他的手,利索向后躲了一步∶“腿好了,应付得了这几步路。”
“行。”李仙拍了拍自己的道袍∶“路上小心着走,上了山找根粗树枝撑着。”
“怎么着,还要爬山?”
李仙对戚一白抬手斜指上方。林中一个灰色的小点儿,分辩不清但起码能认出是座建筑。
“谁家房子盖那么高地方。”
戚一白静下心来,忽听得一阵琴音。筝弦拨得清清脆脆,袅如风吹,闲适至极。
李仙见戚一白看向建筑,笑道∶
“那是清水观。道长李不言,素爱琴。”
戚一白虽琴瑟不通,但听李仙一说,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副仙逸之景∶李不言手捋长须,端坐一方,鹤立身后。细指挑琴,琴声即刻袅绕四方。
戚一白勾起嘴∶“李道人,可否愿意让我留宿道观一晚?”
李仙听了,回身对戚一白招手∶“公子不用多礼,留下几晚都可以。”
“李道人也不必拘礼,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若是戚某能办到的一定尽力相助。”
“戚公子,我还不知……”
“——戚某名一白,无字无号。家住扬州柳花堤,经营香粉商铺。”
李仙突然大笑∶
“戚公子误会,我只不过是好心相助,没有欲求于你什么。”
戚一白挑眉。
李仙从走路相助到事事关心,哪一样不是明摆着有偿。他戚一白活这么大连爹娘也没这么操心过。
戚一白三岁,戚晋带他上山。两人衣服湿透,照样跟没事儿人一样该干嘛干嘛。
俗话说,跟谁学谁,长到十六岁的戚小子跟他爹戚晋一个德行。戚晋在家里一口一个老子,戚一白比他说的还利索。通常,大夏天的,戚一白进门就嚷嚷∶“来人,上凉菜,老子热死了!”戚晋后脚进来∶“来人,扇子拿来,热死老子了。”
一屋子丫头没了话。
一直把自己当小子养居然能被当成姑娘抱?戚一白要说也着实觉得窝囊。
十几年的老子也真算是白叫了。
戚一白咽下吐沫∶
“李道人,既然如此,算是我误会了。”
转而换上笑脸∶
“你有好意,而我竟量你有市侩之想,实在惭愧。”
李仙倒是很大度∶
“哪里,举手之劳。”
如此,戚一白憋着火,笑得眼睛也看不见∶“我们走吧,再迟些天就黑了。”
“请。”
李仙的笑容与戚一白相反。前者温和,给人亲切柔软之感;后者正式,牙齿露六颗,嘴角僵硬,让人怀疑有中风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