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君》西门侑君

3、第一阕 Ⅲ

　　Ⅲ
　　即使与凤翼类型不同，龙云也依旧是个极俊美的男人，五官的立体感很强。只是以我个人的喜好而言，那种雕刻般的线条美则美矣，却未免过于冷硬而欠缺柔和。
　　这两人身高相若，大概都在一九零上下。身材方面是龙云要稍显强壮一些，但凤翼身上那种强大的武者才具备的游刃有余感却很好地弥补了这个不足。
　　如果用动物来比喻的话，龙云就是虎，逡巡着自己的领地，凛冽霸气；凤翼则是豹，游弋在猎物的周边，优雅矫健。
　　而且这两人的姓氏也是绝配。龙凤呈祥。只不过代表男人的龙和本身就是雄性的凤搁在一起……很难让人不想歪啊……
　　“顾公子在想什么？”凤翼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我剥开一颗荔枝，随意敷衍，“一件有趣的事。”见他张口要问，便顺手把那颗荔枝塞进他嘴里，“但说出来您多半会不高兴，所以您还是不要问的好。”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喂东西给他，愣了一下，却马上反应过来，咬过荔枝的同时，舌尖也若有若无地划过我的手指。如果他的眼神不是那么清醒的话，这其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情色暗示。
　　所以我抽回手，继续剥了荔枝来吃。然后不意外地看到了他无趣的表情。

　　现在是酉时末，我正和凤翼闲坐在驿馆的中庭。
　　所有侍卫仆从都被他遣了下去，只余我们两人在这里对影枯坐。如果这时候有刺客行刺，那他得手的几率绝对超过八成。
　　今天正午之前，我跟着他回到了他下榻的驿馆。同行的还有跟了我两年的小桃。
　　我走得决绝，决绝得让在一旁的凤翼都感到心寒。他问我：你就没有一点留恋么？
　　我说有，但那不是一个男宠该有的东西。于是凤翼沉默。
　　龙云眼里的不舍，我不是看不到。毕竟他也是人，做了两年的床伴，他不可能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但路是他选的，所以他只能放我离开。
　　因为在他还是七王子的时候，我曾问过他：天下和我之间，只选一个，你选什么？当时他选了天下。
　　这是一辈子的约定。
　　离开的时候，龙云最后一次抱着我，在我耳边说：如果你在凤离过得快乐，这个天下，我不介意多等几十年。
　　我轻笑：答应你的，我一定拿给你。顾君若说到做到。只是你，莫要忘了我们昨晚的约定。
　　昨夜，我要他答应我一件事：在我为他拿到凤离之后，不要向任何人打探我在凤离究竟做过什么。
　　君无戏言，一诺千金。

　　“其实有一件事君若一直很好奇。”我捏开一颗瓜子，“您堂堂一国之君，为什么会亲自跑来为邻国国王贺寿呢？这一来一回至少要花掉三个月，您就不怕国内有人作乱？”
　　凤翼看着我，低低地笑了起来：“顾公子，别跟我说你是真的不明白。凤离的太后可不是吃素的。”
　　我不语。他不是傻子。之所以扔下国家跑出来，不是不知轻重，而是要让他母后动手收拾掉底下那些有二心的臣子。凤离国当今太后的手段，犀利的很。不然她的儿子也不会从区区一个十二王子变成现在的凤离王。我要想和平地拿到凤离，太后是最大的障碍。——其实要放倒她的方法有很多，最简单快捷的是直接杀了她。但这也是下策中的下策。不过我不急，五年的时间，足够我干很多事了。
　　“其实我来，是想找一个人。”见我不回答，凤翼继续说道，“我和龙云登基的历程很相似。都是从与王位无缘的地方一步登天。”
　　我点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认同。
　　“只不过同样的过程，我母后花了十几年，而他，只用了两年不到。”凤翼的音调很平静，没有不满、没有羡慕、甚至没有赞叹，平静得就像是在谈论天气。
　　“那是因为他上面的阻碍比较少。”我凉凉地应他，不忘在心里补上重点的后半句：而且手段比较卑鄙，动作也比较快。
　　凤翼愣了一下，然后大笑：“顾公子啊顾公子……你这人当真有趣得紧…………”
　　“这话您昨天说过了。”虽然遣词用句不甚相同。
　　“那我有没有说过你有趣得让人着迷？”止住笑，他饶有兴味地看住我。
　　“以前没有，现在说了。”我依然是那副不咸不淡的口气。他也许是个顶级的女性杀手，但可惜，扮起登徒子来，他实在没这个天分。充其量不过是个看到心仪玩具的小鬼，可爱得让人懒得拆穿他。
　　果然，他苦笑：“你对龙云也是这样的么？”
　　呃？为什么这里会跑出龙云的名字来？我微皱眉：“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他？”龙云那人很无趣，这种没营养的对话他不屑玩。所以在这点上，我相当喜欢凤翼。
　　“是吗……”他若有所思地叹息着。
　　真是个莫明奇妙的反应。
　　“其实我也查过，龙云能击败他六个王兄，靠的并不是他个人的手段。他这个人，更适合做个光明磊落的君王，那些事，凭他是做不出来的。”
　　我在心里长叹一声。果然还是没能把话题从这里岔开吗？这死小子绝对是属王八的，咬住了就不松口。
　　只是不爽归不爽，表面上还是得闻风不动地听着。
　　“豺狼公子。”他突然叫出了这个名字。
　　“啊？”我一愣，“您在叫谁？”
　　意味深长地扫了我一眼，他继续说道：“豺狼公子是当时龙云身边的谋士，所有的计策都出自他手。但除了龙云，却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豺狼公子这称号，是他敌人给取的——‘冷血冷情，豺狼心性’。名声不好，却真的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可惜，死在了当时的太子手里——却也因此完成了将龙云送上王位的最后一步棋。”他看向我，“这个人，你听说过么？”
　　“龙云提过一次。”我捻起一粒花生，慢慢地剥着，“一年半前尚书令递折子奏我‘妖媚惑人’的时候，他说‘其实尚书令这位子，本该是豺狼公子的’。”我还记得，当时他的声音是那么幽、那么怨、那么……心疼。
　　“……顾公子……”凤翼近乎叹息地看着我，“要你亲口承认，真就这么难么？”
　　“承认什么？”我冷眼看他，意外地对上了他专注的眼。他对我如此执著的理由，我曾设想过很多种。真正令我意外的是，命中的竟是这几率最小的一个。但我还不能松口，至少，在他挑明之前还不能。
　　凤翼沉沉地笑着，手掌拂过我的面颊，带着薄茧的指腹在我耳后缓缓摩擦。“豺狼公子，有没有人说过，你冷眼看人时的样子其实很撩人？”
　　果然。“没有。”我捞过酒壶替自己倒酒，“不过有人说过我□□的声音很好听。”
　　贴在我脸上的那只手瞬间僵硬。
　　不理会眼前男人那想要吐血般的表情，我继续自斟自饮。“君若很好奇，凤陛下您是怎么猜到君若就是豺狼公子的？”
　　“就像你说的那样，猜的。”
　　这回换我想要吐血。本以为他手里会有我意想不到的证据，谁知道他居然真是猜的？那他真是好大的自信。
　　“其实在我最初听到那句‘冷血冷情，豺狼心性’的时候，我就直觉地认为豺狼公子应该是一副清冷凉薄的样子，冷眼旁观，睥睨天下。”从我手里拿过酒杯，凤翼啜着残酒，将他那些奇妙的念头娓娓道来，“然后是你的死讯和太子的迅速败亡。这二者的时间相距太近，所以我怀疑你是用诈死引太子上钩。再然后龙云登基，‘顾公子’专宠。其实这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我总觉得他对你的宠爱有些过分，再加上你的出现又很突兀……于是我想这个‘顾公子’搞不好就是‘豺狼公子’。”
　　“……全中。”我有些怃然地点点头，对于事情的始末，他知道得不如朝中大臣们详细，所以反而更容易看清真相，“不过你对这些猜测的信心也没有大到‘确认’的地步吧？”
　　“没错。我本来也觉得这只是自己一个疯狂的念头，”他居然毫不否认，“但亲眼见到你之后，我有了九成的把握。——你知不知道，就算你的语气再谦卑，态度再恭敬，哪怕是在向人低头的时候，却也还是自然而然地带着几分骄傲的样子？”
　　我愣了。原来“顾君若”在旁人眼里是这个样子的么？“难怪那些老臣都看我不顺眼。敢情是我伤着他们的自尊了么。……干吗那种表情？”
　　“……没有。我只是觉得龙云活到现在还没被你气死很了不起。”凤翼看我的眼神里明白写着“你是笨蛋”。
　　我白了他一眼，这又关龙云什么事了？“现在您打算拿我怎么办？是杀掉还是带回去以后直接打入冷宫？一时手软把我留在身边的话，搞不好我会篡权夺位把你整个凤离送给龙云当礼物哦。”
　　“不无可能，不然龙云干吗这么痛快地放你离开。”话说得严重，但他的眼神却明显的不是这么回事。
　　“君若不过是个以色事主的男宠，没名没分，非妃非嫔。为了这么一个玩物跟凤离王翻脸，龙云又不疯不傻的，这么蚀本的买卖他怎么可能去做？”这是实话，如果不是我提起来，以龙云的个性，他大概不会想到要靠我去把那个凤离怎么样。就像凤翼说的，他那个人，更适合做个光明磊落的君王，开疆拓土也要开得光明正大。
　　“你真是他男宠？！”凤翼几乎怪叫。
　　“不然您以为是什么？”这男人傻的吗？“他是答应过登基后把尚书令的位子给我，但这个约定，在他把我拉上他的床的时候就已经不存在了。我只是他的男宠。……喔，错了，现在是您的。”
　　不知道我这个事务性的口气有哪里惹到他了，凤翼居然明显地拧起了眉头。“是这样吗？我一直以为龙云是不好男色的。”
　　“您没说错。龙云确实不好男色。”我点点头，“在认识我以前。”
　　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他咬牙切齿的模样之后，我拉过他的手。肌肤碰触的瞬间不意外地感到了他的僵硬，看来对于我的温度，果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龙云那样轻易接受。
　　将他的手拉到唇边，我轻轻吻上了他的指尖。
　　“‘豺狼公子’已经死了。从现在起，顾君若将是只属于您一个人的男宠。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