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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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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无战事,但农事繁多。家里的田地难以找来擅长种谷的帮工,可死也不能放弃土地的,所以母亲找来打短工的人,跟全家一块儿种些个祖先老家那里出产的豆子。
木兰现在可以说是五谷不分但四肢极勤,所以一有空就按阿娘和农人的指引,摆弄田里的豆和几小块菜田。据说这菜的根茎、豆子的叶都能吃。她反正无所谓,既然连荒漠边缘的野草田鼠都尝过味,那豆叶只要不会毒死人而且嚼得动,她全部能吞下肚——她还真的抓到几只田鼠和一条蛇,不想最后这些滋味不错的肉都由她一个人吃掉,其他人宁愿不吃肉……呃,看来军人在吃食方面很厉害的。
鲜嫩菜叶和有些老苦的豆叶吃掉一茬、快长出第二茬的时候,木兰,及所有士兵都听到皇帝公布的正式讨伐令,并且北艾人改名了,以后一律叫蠕蠕——恶心的虫子。
士兵们挥臂大声叫好。近百年的对峙,令双方的积怨和血仇越来越深,从皇室到民间,对此称呼无不鼓掌称快。但耍嘴皮子只是一时痛快,现实的战斗遥远而血腥,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再不用担心家园被焚、人口被掳的那一天。
没多久,各部骑兵又一回被打散了并入平城附近的各个大型营垒,由几位拓拔王爷统帅。等木兰好不容易搞明白自己的领军百夫长是谁的时候,自己的这支队伍已经开拔上路了。
方向……不熟悉?
这不是去打北艾?是乞伏还是赫连来着?燕人?凉人?山胡人?因为不是往南,所以应该不是去打宋人或是吐谷浑。
骑士们心里疑惑,却不敢乱问,只全副武装列队前进。这次,没有让带双马,而是全套铁甲,这行军速度就慢下许多。但再慢、再小心成熟在望的庄稼,也难不倒骑术精湛的骑兵,没几天就出了山口,直扑——赫连夏!
原来,这次是皇帝亲征。
木兰之前从没有加入过与步兵配合的先锋阵。可当鼓声响起,她看见右后方竟然就是传说中皇帝的正式銮驾,而正前方!
箭如阵雨般落入己方阵中。步兵纷纷举长盾相迎,而铁骑兵不喜欢用盾的,他们的肩和前胸都是整块的铁甲、虽然沉重非常、但保命。
骑士们头一低,用铁盔阻挡箭矢,腿上使劲,披挂了全副铁甲的战马快速往前跑。
坐骑都是受过训练的战马,骑士都是苦练长槊的战士。尖锐的呼啸声带起血花飞溅。
赫连夏前来应战的居然是不设厉害阵法的步兵!即使人数多些,怎么抵挡得了虎狼般的铁甲骑兵。
这根本是屠杀!
木兰满鼻都是腥味,常有温热粘稠的液体溅到脸上,但奇怪的是她彻底听不见金属碰撞声或是惨号,仿佛置身于无声地狱,只一味地不让刀砍到自己身上,并且一下结束掉任何对手的呼吸——也许要两下,但真的不会超过两下。
就这样,似乎过了一辈子的时间,己方的步兵跑到她的前方。
接着,周围的声音突然间恢复。那腥又略带臭的气味再次让她差点吐出来。
阿娘啊,我讨厌打仗!
酸热的泪在眼眶里,终究被血腥的风吹干。
喘了几口气,木兰惊觉右方——就是皇帝的位置,有骑兵从对面某个诡异的方位掩杀而来。
是数量庞大的轻骑!
皇帝身边还是有大量铁骑的,但更多的已经陷入屠戮敌人步兵的疯狂之中。她几乎肯定没有人看得见或听得见回防的命令——或者,事实上根本没有人命令他们这支骑兵返回。
皇帝自己就是个勇士,他还会怕骑兵的突袭?!
木兰看了眼本阵的情形,还是决定侧面拦截。
这个决定是瞬间下的,而且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力量有多单薄,单薄到近乎找死!
好在,其他铁甲骑士在被步兵抢走风头后逐渐回神,然后大家不分队伍阵式地一窝蜂迎战轻骑。
马上较量才叫较量呢!
木兰的胳膊被震得发麻。对手力量太强悍,她不能硬拼——这样想着,同时是下意识地左手木锤就挥动,向下。
左手锤右手刀的动作,她自己练习了上千次,开始经常被一起训练的同袍打倒,可后来就基本上没有输过了。这一招需要力量、时机和控马三样相配合,一丝也不能出差错的。
噗——轻骑没有铁甲防护的马首被狠狠砸中,战马立刻歪斜却没有立刻倒地,马上的骑士被猛得掀翻在地。另一位铁骑“路过”时“顺手”补了一记——铁蹄,直接将那敌军轻骑踩昏。
“我可没抢你功劳哟!”这位“好心”的同袍跑过跟前,找别的对手去了。
木兰愣住,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说话的是谁,但脚下地上的敌人好象又要爬起来的样子,一咬牙,把砍刀挂到鞍上、抄起腿边挂着的长槊,往下一刺、一拔。连血都没有溅到。
她不愿去看被自己杀死的尸体。今天似乎有好几条生命被她结果,即使是马上就战死,也赚回本钱了。
想着,换背上弓箭。
她的体力已经开始下降,反应明显有些迟钝,再拼杀下去肯定会受伤甚至死亡。
弦一松,两箭几乎同时出去,惊住还在快速奔驰的几名轻骑兵,而己方的铁骑甚至步兵已将正面的步兵打得落花流水后,包抄回来。
战局抵定。
双方的实力和斗志都太过悬殊了。
轻骑兵开始溃退而不是撤离。他们中的半数又成了铁甲骑兵刀下或槊尖的亡魂。
木兰滚落战马,差点一屁股坐在尸体上,立刻弹跳起来。
现在的她已能毫无芥蒂地取走死亡的敌人手中那些完好的兵器,腰上袋子或是胸前襟口里的重要物件。这是她拼命的所得,家里的爹娘和弟弟妹妹们也需要钱生活——虽然她宁愿皇帝固定给点钱而免去这样“清扫”尸体的尴尬与恶心。
途经赫连夏的城镇时,她看见多处黑烟和驶出来的马车。那是王室将军的马车,大概是运送真正称得上战利品的东西。
这个情景没有让木兰多想,她只顾着寻找果腹的食物和清洗血污的水。
连头发上都是那种味道……
木兰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吐。
但其他地方有几处呕吐的声音。看来不习惯屠杀场面的人很多。
幸好这个方位闻不到焚烧尸体的味道。她吃喝了些,再次坐躺下时,才发现右腿不对劲。
裤腿上的血是她自己的。
一道不算太深但也不能小看的伤口横在哪,碍眼又疼痛。
木兰拉起阔裤腿,勉强站起来,拐着上马去找军医。
军医和助手们忙得不可开交,扫来一眼就扔给她些药末和干净布条。木兰自己脱下靴子、拉起裤腿,抓了布条用水袋里的水清洗伤口四周,然后上药。
手一抖、药末就撒得了多些,而且正中靠近膝盖出的鲜红血口,痛得她头晕目眩、干呕了几声。
闭上眼喘了半天的气,她满头汗地睁开眼,继续撒药。
这次有了准备,虽然一样的痛,但感觉好了不少。
可仍然头发晕、整条右腿都在发抖,坐不住地往后倒——
“喂,你还好吧?”有人从背后用肩膀撑住她。
“没事……歇一下就好……”木兰有气无力地答道。
“啊,是你啊!”那个帮忙的把脸晃到她眼前。那脸上有道浅浅的血痕,不过另一侧的胳膊则吊绑着——肯定是断了。
木兰研究了下,面孔熟悉,然后才想起,他就是至少两回挑了被她所伤的敌人的家伙。
“除了胳膊,还有别的伤吗?”脸上的口子敢算进去的话,她铁定给一拳。
“没了。”
“运气不错。”断了,不是没了更不是死了。
运气不错?对方看看木兰血肉狰狞的腿,好吧,比起有些重的,他们两个运气确实不错。“等下会送伤兵去城里,别逞强。你这样在野外,会冻伤的。”
“哦……对了,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
“慕林,我名字叫慕林。”
“哦,我叫木兰。”
大家都没报族姓。
木兰不喜欢这种收敛、戒备的态度,不过看在他很照顾受伤同袍的份上,只用手不用脚的事情她也会帮忙的。
果不其然,伤兵被安排住进没有屋有井有门有窗有茅房的小城里。
这个小城不大,围墙却挺高,且大部分都是军营建筑,几乎没什么平民居住,缴来的补给也不少,但没有值钱的东西留下。
隐隐的有传言,说是统领先锋部队的拓拔氏大将军把攻下的城池里的很多珍宝都送回自己家了。相比很多义愤填膺的士兵,木兰对这个消息丝毫没有兴趣:她家是小民,不论哪个反正都是拓拔王室的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去,只要她家人能吃饱穿暖即可,其他的不干她的事。
“别多问,也别去打听。”那个慕林警告道。
他跟她住一间,一个右手断了、一个不良于行,倒可以互相扶持。而且像是特意安排好的,其他人都是四、五个挤一处,这间就他们俩。木兰非常不习惯,这人观察敏锐,所以她方便、擦拭都要掩饰半天。要不是军医警告说腿上的伤口虽然不太深、但太长,不养好将来会跛脚——不是之前爱理不理,而是他找来的另一个汉人大夫,医术医德都非常好——她已经跳上马回战场了。且,最麻烦的是,月信好像过不久就要来了,这让她的情绪更加不好。
“那不关我的事,我只管作战、捡兵器。”还有两个似乎是黄金做的小东西,因为可能有缺失,所以她一直搞不清楚那两个一模一样且镂空雕琢得很精致的亭子到底是派什么用场的。也许,是死去的那个人要带给心爱的人的礼物,也许不过是他从别处劫掠来的,反正他已经用不上了,不如她取走当嫁妆。“打听这种做什么?找点好吃的才要紧。”
木兰嘴巴上说着,手里不停。洗干净手——这在平时战场上是不可想象的奢侈——将阿娘塞来的美味肉酱在干巴巴的面饼上抹匀,再将熟得有些烂糊的菜叶和叫不出名字的瓜片均匀撒遍,再动作利落地一卷。“给,这样比较能下咽。”
炕炉上的用凹石块盛着的水又过了会儿才开,再放进去老百夫长送她的茶块,慢条斯理地边吃面饼边搅拌,然后小心地把简易石头锅子端开,再加入奶酪和碎干果。就是没有糖,但闻起来是喷香喷香的。木兰听到那个慕林偷偷吞咽口水的声音。
天气有些冷,热茶水凉得很快。
“有些苦,你先尝尝吃不吃得惯。”她舀了约莫两口的小小小半碗给他。
他竟然一仰脖全干了,咂摸了下滋味,然后非常坚决又有些可怜兮兮地将碗递给她。“木兰,再给我些吧。多给些,我立刻找人把炉子、锅子、干果……还有糖、调料……再多拿些肉来,如何?”
如何?当然不错!木兰不相信治不了他。可现在她已没了任何兴趣打听这位同袍的姓氏出身,倒突然很想念另一位同袍、丘穆陵真的香料。既然这人出身大概也不错,那就再加点东西,“如果能有些辛香料就更好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