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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败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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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门大院内,花园中的牡丹花一丛丛开着,每一朵花掉一枚花瓣都让看管的婆子丫头心疼不已。
宅院后面,又有一道已经剥了漆的门紧紧的闭着。
门内,杨家少夫人苏绮罗跪坐在佛像前,一下下机械的敲着木鱼。
不过二十七八,两鬓已是斑白,如玉的脸上,眼角,嘴边也显出细细的纹路。
听着木鱼的声音,苏绮罗死灰般的面孔下,一颗心恨不得跳出来,把苏家与杨家的人通通吃尽肚子,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嘴中念着最恶毒的诅咒,苏绮罗再次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她是苏家老二的女儿,却被过继到苏家老大房中。
她自小便被养母管教着,出嫁前连苏家大门都没有出过。
嫁到杨家后,又被婆婆管教着,谨遵三从四德,嫁妆交给婆婆,房中的事务也由婆婆管着。
她自问与世无争,为什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苏绮罗的手顿了一下,外边廊下的婆子向内看了一眼。
苏绮罗又立刻敲了起来。
她现在与死人又有什么区别,隐隐约约的仿佛可以听到外边传来的琴箫合奏声。
苏绮罗咬起牙关,控制着手下的节奏,想到那天好不容易出了院子,见到自己的儿子,儿子却避着她,欢欢喜喜的叫绫罗娘。
苏绮罗对绫罗又恨了起来。
她与绫罗一母所生,凭什么绫罗的命要比她好这么多?
她过继到老大家,日日被养母念叨着不要忘恩负义;又被亲娘逼着说什么血浓于水;她们都得逞了,让她两个娘都不敢忘,左右为难,摇摆不定。
苏绮罗的手上的青筋暴起,老大家的偏疼自己的亲女,老二家的更爱养在身边的,最后只有她成了孤女,出了什么事都没有人可以诉苦、依靠。
眼看着绫罗被老二家的捧在手心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成了襄城的才女;她却被老大家的教着无才便是德,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唯一拿得出手的女红,还是比不得绫罗的手艺精细。
在苏家,她受尽了众人的冷眼,不是说她白眼狼,就是说她没良心,两个娘,她哪一个都不能选,又都得选。她以为出嫁了,出了苏家她就自由了,没想到这又是一个开始。
杨致之喜欢苏绫罗,喜欢到可以为她生,为她死,却独独不敢为她违抗自己的母亲。
绮罗想,若是当时杨致之为了绫罗以死抗婚,那她现在处境会不会好一点?
就算是丢了脸,就算是难嫁好人,但只要嫁给别人,日子总会有一个慢慢好起来的机会。
杨致之的脸浮现在绮罗面前,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嫁给他,她也知自己配不上他,但是,天上偏偏掉下这么块馅饼,当她得知她就要成为杨致之的娘子时,不敢置信又欣喜若狂。
她期待了两个月就在鼓乐声中上了花轿,在杨致之掀开她盖头的那一刻,她羞红了脸,面上滚烫 ,眼睛只是匆匆扫了他一眼,就忙移开。
“表哥。”她轻声叫道。
杨致之身上的酒气传来,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情的看着她的脸,“表妹。”
那声表妹又让苏绮罗羞涩不已,将脸扭向一边。
一夜春宵后,杨致之却不见了。
那一夜仿佛就像是一个梦,梦醒了,就只剩下自己。
她独自拜见公婆,独自三朝回门。
她听说杨致之要去进京赶考,当她知道时,杨致之已经离开了。
在养母的教育下,她乖顺的等他回来,一等就是几年。
几年间,她生下了他的孩子。
她还没有来得及在孩子脸上寻找杨致之的影子,孩子便被婆婆抱走。
她苦苦哀求着,不顾身体的虚弱跪在院子中一声声的叫着婆婆。
可是她还是没有要回来自己的孩子,就连见也难得见一面。
她回娘家求救,却谁也没有理她。
此时,她才知道养母与她婆婆的串通,他们串通好了抢了她的嫁妆、孩子;她更知道了亲娘对她的怨恨,杨致之是亲娘留给绫罗的佳婿,亲娘一直暗允他们的来往,只是这佳婿,成了绮罗的。
绮罗暗想,那时真傻,新婚之夜的一声深情表妹,只怕也叫的不是自己吧?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亲娘养母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佳婿争夺战,她是最后的得益者,理应受到战败者的冷眼相待。
她回到杨家,又开始侍奉婆婆,她想着人心都是肉长的,总有一天婆婆会感受到她的真心;她捡起杨致之的字纸,一笔一划的用毛笔沾着水学他的字,只要她可以像绫罗一样出口成章,是不是,他也会喜欢她?
忘掉他的不辞而别,忘掉他出走的那天是绫罗大婚。
在夜晚冷冷的床榻上,独自流着眼泪,想象着只要杨致之回来,她就会见到自己的儿子,就会得到婆婆欢心,就能过上安乐日子。
她等来了杨致之高中的消息,等来了杨致之诗圣的称号,也等来了杨致之与苏绫罗的爱情传奇。
在他们的爱情中,一个叫做苏绮罗的目不识丁粗俗女子,成了他们无法跨越的天河。
绮罗在丫鬟婆子的窃窃私语中,得知杨致之所有诗都只为苏绫罗而写,得知她恶妇的骂名已经传遍天下。
看着镜子中与绫罗一样的脸,她在恍然之后,才悟到,新婚那一夜,杨致之看的其实是绫罗,对他而言,她是从来都不曾存在的。
绮罗的心凉了,但杨致之是她男人,她还是盼着他回来的。
终于,杨致之衣锦还乡,不过却也是为了绫罗。
才女绫罗守寡,诗圣杨致之跪在她夫家门前求娶,终于打动了所有人,抱得美人归。
只是,就算是再嫁,一身傲骨的苏绫罗也是不甘做妾的。
杨致之为了红颜一笑,为了不玷污自己的爱情,他又回到绮罗身边。
她惊喜的看向他,想要向他展示自己的字,想要告诉他她也会作诗,但他却先开了口。
看着递过来的休书,她瘫倒在地上,接着又是哭天抢地。
她以为婆婆会坚持不许绫罗进门,以为婆婆会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偏向她。
她猜错了,对婆婆而言,只有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绫罗的爹步步高升,他正是杨致之仕途亨通的好助力。
在婆婆的笑容满面中,在她儿子的欢天喜地中,苏绫罗进了门,成了平妻。
只是她这个元配,却再也见不到其他人,只能被关在这个小院,被一个衰老的婆子看管着。
尽管,绫罗的爹也是她的亲爹,只是终究是不一样的。
苏绮罗听到廊下婆子的鼾声,放下手中的木鱼。
慢慢站起来,拿起佛像前的烛台,拔下蜡烛,将尖尖的刺对准自己的胸口,杨致之和绫罗的琴箫合奏传来,才子佳人历尽艰险最后百年好合,真是感人至深呐!
苏绮罗讽刺的勾起嘴角,将烛台用力的刺进自己的胸口。
佛的眼睛依旧是那么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