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星》村上呆猫

12、第 12 章

　　逃兵是什么下场，艾成最清楚不过。戮尸悬首，以儆效尤。再加上去给朝廷认定的凶逆收尸，抓捕他的人只怕恨不得他有两条命够定罪的。
　　白天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前行，只能藏身在隐蔽处，打个盹儿，啃点干粮，让马也休息休息。马似乎很清楚他们要做的事，从不撒欢乱跑，一直默默地跟着他。
　　“似乎跟那家伙有关的事，你总是挺通人性的嘛，啊。”艾成对它说。
　　马没搭理他，走开了。艾成觉得它临走前好像还白了他一眼。
　　嘿。嫌弃我你还跟着我啊。
　　他忍不住笑了笑——本来以为自己再也笑不出来的。
　　今天就能赶到京口。然后找到那座城门的位置。然后就是等……
　　他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短剑。还有带出来的长弓。

　　悬挂王泰头颅的城门很好找。
　　为了起到警世的效果，辅国将军还特意吩咐撤下了原有的一批人头，只留它孤零零地挂着。城门口张榜宣告死者的罪行，白天还有专人驱赶惯于啄食人肉的飞鸟。到了夜晚，城门关闭，城墙上值夜的军士张起火把，定时巡逻。
　　夜色中的城墙像是蹲伏着的巨大怪兽。貌似安静，只要撩拨一下，就会猛地亮出它的尖牙利爪。
　　艾成猛地一提马缰。
　　清脆的蹄声弹在城墙上反射回来，格外响亮。城楼上灯火一晃，似有人窥看。就在此刻，艾成张弓搭箭，一箭射落了左边墩台的灯火。马到中途，他侧转身拉满了弓，第二箭射翻了右侧墩台上一名守军。不待城上人反应过来，艾成马已近城门，仰面翻天再射出第三箭，装着头颅的竹笼绳子应声而断。艾成伸手一接，兜在怀里，随即调转马头。身后人声徒然间扰攘起来，他把弓箭一抛，一手抱紧了王泰的头颅，拼命打马飞奔。

　　那匹白马我帮你留着。等我回来，咱们再去骑马……下次一定让你跟我骑得一样快。
　　那才是梦呢，将军。

　　掘起的泥土冰冷，带着即将冻结的腥味。
　　直至挖了一个深坑，艾成才抛下短剑。剑刃已经有多处缺口。艾成撕下一块衣袍，铺在地上，直接用手拆开了那竹笼，捧出王泰的头颅来。
　　他对死人见得多了。以他的经验，即使是现下的天气，死了几天，人也会变得面目全非。
　　他看向王泰的脸。那冰冷肌肤的触感顷刻间从他的指尖、掌心，一路传递到他的胸口。
　　王泰的头颅五官完整，清晰可辨，几乎没有腐坏的迹象。发髻散乱下来，遮着他沾着血泥的半边脸颊。那双眼睛并非紧闭着的。僵冷的眼皮微微张开一线。在晦暗的夜色中，他失去光采的眼睛像是在朦胧间望着自己。也许那只是树荫或者夜云投下的阴影，让他的面容恍惚有了神情。
　　将军……这样的死人，想来你见惯了吧？
　　艾成从头到脚打了个寒噤。
　　事到如今你还……你明明知道我看不惯——我永远也看不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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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口的守军用了一夜一天的时间，终于在城的北郊搜寻到了偷盗头颅的犯人。那人单人独骑，只持一柄短剑，身手却相当了得，手刃数人之后才被擒住。除了承认自己偷了头颅，犯人什么都不肯说。
　　起初他被当做王长史的残部，后来有人认出来他是荆州刺史麾下部将。辅国将军大怒，即刻发书质问荆州刺史。这边犯人被反复拷问，却始终不能知道他的意图，更无法得知那头颅的下落。
　　不日，荆州刺史回书说，此人为我部逃兵，我方擒拿后也要枭首示众，既然在京口犯下重罪，还请辅国将军依法处置。
　　于是最后他们也不再打他了。留他一命准备极刑。

　　京口鳞次栉比的街道上，人们比肩接踵，纷纷涌来，来看这个已经被传唱的神乎其神的死囚。有人说他是被王长史收买来的死士，有人说他是全了朋友之义，还有人说他不过是个被王泰鬼魂蛊惑的倒霉蛋。

　　死囚望着远处的城楼。
　　“一会儿你的头就挂到那上去。”押解他的士兵幸灾乐祸地笑着说，“找不到他的，就挂你的。反正一回事。”
　　死囚看上去很欣慰，这大大让士兵失了望。他粗鲁地将酒碗往死囚嘴前一递。
　　“喝吧！喝了好上路。”

　　长兴，长兴，敬你一杯酒。我是说，长星……就是彗星啊。
　　彗星，就是象征着倒霉事的那玩意儿吧。
　　还真像我。

　　死囚微笑起来。

　　“我也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