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杯具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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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摆平了拜将引发的一系列烂摊子，或者贴切一点说，在摆平的过程中又制造了一系列新的烂摊子之后，刘备终于擦了擦脸上的汗，跟眼前的还有幻想里的所有人影打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独自晃悠到府外。
汉中还是那个汉中，山水还是那些山水，天空还是那片天空，人们……都是让他心向往之的人们。
刘备郁卒地坐在河边的草地上。这种郁卒的别名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这些天来他所感受到的挫败感，简直就像韩信能将的兵一样多。当然这样的话他是不会说出去的。
事实上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团结人心的本领上是很有一套的，这种本领学名叫做高祖之风。就像刘邦曾经说过自己谋算不如张良筹划不如萧何将兵不如韩信，但偏偏就是有本事把他们收拢在自己身边；刘备也曾被人说过武力不如关张智慧不如孔明，那么他的诀窍是——有人说他的诀窍是对关张使用智慧，对孔明使用武……那啥，刘备表示这段必须掐掉因为纯粹是无稽之谈小道八卦不足为信。
——但不管怎么说，刘备沮丧地发现自己曾经赖以为荣的才华在几百年前这个世界处处出差子了。
他曾经艳羡高祖皇帝，不论出了什么事，只要找韩信要军队找萧何要兵粮找张良为之奈何……而如今他觉得他艳羡的这些，哦，简直是噩梦。
是的就是噩梦，不可理喻的一切，是的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可是这个离奇的梦什么时候才能醒呢，哦天哪，它怎样才能醒呢？
刘备捧了把冰凉的河水洗洗脸，可河里依然只映出他至今还没适应的、高祖皇帝的脸庞。
这个脸庞正在愁眉苦脸地瞪着他。
够了，刘备想。
然后他抬头怅望。
然后戏剧性地，他居然依稀地看到河对岸的苇草边，有个纤长高挑、仙风道骨的身影，在水汽弥漫里衣袂飘飘地朝着他走近。
蒹葭苍苍，在河之洲，所谓伊人，君子好逑。
在那一瞬间，刘备脑海里只剩了这一句诗……如果它确实是句诗的话。
那个身影在向他走近，一步一步地……好似跋山涉水而来，不知衣裳袖口可曾沾上远方的尘埃？
那人离他越来越近，直到他看清来人的面容：
他从没见过第二个如此让他惊艳的人。
悠悠然，似神仙，此人只应天上有，凡间能得几回见!
他忽然感到水雾茫茫，四周有如幻境，就像……又要穿越了一样。
——刘备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如此诗兴大发，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本来就是……一个神仙……吧……
一定是的！一定是神仙听到了他的心声，终于要带他回到属于他的世界了。刘备坚信。
于是刘备笃诚地迎上去，拉住神仙的手，眼睛里噼里啪啦放着感人的火花：“您可来了！我等您太久了……”
神仙似乎被他的热情震撼了那么一下，之后任他握住手，清明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感动的神色来：“良回来了，感君念怀之恩……”
这神仙为什么自称为亮，他跟孔明是什么关系……
一个小小的问号抖落在刘备心间，他无暇顾及太多，只觉看这神仙更加亲切，于是更加用力地握紧神仙的手，倾洒起多日积攒的苦水：“受够这里了，你一定有法子送我回去吧！”
神仙愣了片刻，旋即了然：“定倾尽全力，助君离开汉中……”
“不不，”刘备摇头，“不需要离开汉中，只要回去就好……”
“哦，”神仙笑道，“汉中不会失去，咸阳、彭城也终可收入囊中。”
不愧是神仙。刘备默默想，神仙和人类果然是有沟通障碍的。
“没想到会这样，”刘备感叹起来，“我终于见识韩信的个性了。这样也能想象日后翻脸，虽说兔死狗烹还是未免……”
“兔死，狗烹？”神仙慢慢扬起眉来，“如此结局，汉王，已决定？”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啊。”刘备解释道，“是发生过的事。史书上记载的那些，你知道的。”
之后是片刻的沉默。刘备感觉到这位神仙好似重新打量了自己一番：“是啊，君王之道，前例也是有的。”
“不管怎么说，”刘备把话题拉回来，“想办法让我回去吧，完全没有想象的那样好！萧丞相那眼神一瞅我就让我觉得有深厚的负罪感，韩大将军，简直就差往我后头竖个恶人的旗子了——我真是好心的，怎么可以这样误会我呢？那个张子房还不在，恐怕来了以后还要更难对付。”
刘备说了一长串，正要舒口气，却发现对方没了动静。
要不要这么安静……到底能不能回去，您可以给个话的，刘备默默地望着他，之后发现对方同样默默地望回来。
“你不记得我了么？”
漫长的时间过后他等到了回应。他困惑地看回去。某种不良的预感忽然徘徊到他脑海里，但在这个预感成型之前，他又听“神仙”重复道：
“沛公，不记得张良了么？”
刘备忽然体味到了什么叫天地万物都在跟自己作对。
这位活神仙怎么可能是张良呢，没有记错的话张良这时候明明应该是回到韩王成那里么？好吧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位是张良而不是神仙……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还得留在这里？
张良看着“沛公”的表情在这一瞬间经历了五颜六色的变化之后，理解似的叹了口气：“韩王已为项羽所害。”
刘备困惑。不管怎样他还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些。而后他把困惑的神色过渡到惋惜。
不管怎么说，百折不挠是刘玄德最优良的品质之一。虽然刚才当面就把子房得罪了，但他说服自己，努力之后还是会有挽转的余地。他刘玄德的人生就是一部励志故事嘛，何况张子房……应该还是个脾气不错的人。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于是他真诚地看着张良的眼睛说道，“太久没见子房，一时失心癫狂，子房莫放心上。”
见鬼，他不是故意要把韵压得这么滑稽的。
张良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笑里蒙着层捉摸不透的水气。
“来子房，回府，为你接风洗尘！”刘备压抑住汹涌澎湃的心虚之感，拉过张良的手，闷头就往汉王府走。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若干年前自己用同样的姿势拉着赵云的手走出公孙瓒的营帐。当年诱拐（刘备表示此处用词不当）别人的部下，尚且行云流水般自然顺畅；如今拉着“自己的”臣子回府，居然心慌气短起来！
若干年后，刘备回想这个场景，总结道：是你的总归是你的，不是你的总归不是你的。
——这实在是个真理，毫无文采但颠扑不破的真理。
众人见张子房居然随着汉王一道回来，俱是惊喜不已。只是从那韩信表情来看，他和张良似乎还早就有过交道，刘备不动声色，心里却泛上一丝不良的预感。
刘备吩咐下人准备酒菜，为张良好好准备一桌接风宴。他决定好好把握这个机会，一扫往日的阴霾，改变自己的形象。
于是宴会正是开始之后，酒菜上好之时，他举杯环视众人，用一种喜悦的、王霸自信满满的语调，让高祖皇帝的名言稍作变动后提前数年面世：“运筹策于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孤有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孤有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孤有韩信。如此，何愁四方不定，天下不平！”
他说得激昂慷慨，把宴席的气氛推到了高潮。然而刘备又足够细心，他发现张良看向饭菜的时候，眉头不明显地皱了皱。
——这是为什么呢？刘备头脑开始飞快地运转。饭菜不对子房胃口，还是……？
啊呀……忽然想起，张子房是辟谷的。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吃饭……
记忆回溯到初得荆南四郡的时日。
那时他们极是繁忙，诸葛亮忙起来时更是连吃饭都顾不上。刘备某次劝他说这可不行，你是仗着年轻挥霍身体，时间久了会落下病根的。诸葛亮居然笑了笑说少吃一两顿没事，当年张子房还辟谷呢。
刘备隐约记得自己也从史书上看到过类似的记载，但依旧问道：“辟谷也不是完全不吃吧？不然怎么受得住？”他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也是有心打个岔，孔明这两个时辰一直在看粮簿，还是稍微歇息一下为好。
“哦……？”诸葛亮于是揉了揉发紧的眉心，心不在焉地说：“应该也不是完全不吃。留侯世家好像写过，松子什么的……”
他这么一讲，刘备也找回点印象。弃人间事，为了长生而辟谷不食，吃松子，游览名山大川？太史公书里，好像大意是这样……
再后来，刘备又在医书里读到，松子久服轻身，有延年益寿之效，这进一步加深了刘备的判断：张子房是个不同于常人的人，他不吃一般的饭，而是吃松子……
于是酒席上众人看到汉王猛然一拍腿：“孤竟然糊涂了！来人，快把子房先生的酒菜撤下……”
张良安静地看向他。
“怎么能逼迫子房先生吃饭呢！孤之过，孤之过！”刘备神情懊恼，匆匆忙忙吩咐：“换上松子，赶紧的。”
子房先生看着侍从把热腾腾香喷喷的酒菜从眼前撤走，脸上依然带着从容不迫的微笑，只是面色似乎过于……雪白了些。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杯具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