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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事009·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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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铭东是李想的邻居,大他两岁。
李想12岁那年搬了家。
新家靠近某个工厂大院,院里的孩子早有了固定组合,很排外。
李想刚搬过去,一开始非常的寂寞。
那时候房子与房子的间隔很近。李想的房间边上就是另一家的浴室。
有一天晚上李想无聊得睡不着觉,趴在窗口往外看。
隔壁那屋子突然亮起灯,有个长长的人影投射到窗户上。
水声响起,然后就听见有人唱歌。
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
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
就像早已忘情的世界
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是一把少年清凉的嗓子,又带着一点点变声期粗犷的声气。
不变的你
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
聪明的孩子
提着易碎的灯笼
李想是第一次听这个歌,歌唱者不羁轻快的心意随悠扬的曲调断断续续自窗口传出。没见过世面的李想就这样发起呆来。
第二天李想专门留意,发现隔壁只有一个半聋的老头。
但是接下来的几个晚上,他又再听到歌声,伴着哗哗的水声流淌。
那天放学早,李想不愿意回家,在四周瞎溜达,天近黑才进院子,正看见一个少年往里走。
仅剩不多的天光下,清瘦的身形挺拔单薄,一张脸斯斯文文,穿的是李想学校的校服。
李想顿住脚步,那少年看了他一眼,进了隔壁的屋子,关了门。
原来他就是那个唱歌的少年。
李想对新学校一直意见很大,尤其觉得校服很丑,原来只是穿的人不对。
原来他的人跟歌声一样干净。
慢慢地,李想也混进了某个群体。
他属于那种不好不坏的学生。学习过得去,打架不积极,但是也不会太撇清。
有一次他们的老大的女朋友被抢了,一群人约好了去找那个撬墙角的小子的麻烦。
那小子据说比他们高两届。
“周铭东,三年一班的学习委员,上次模拟考考第一那个。”
“我知道那个人,整天不声不响的,骄傲得很。”
“就他那瘦不拉叽的样子,敢抢老大的女朋友?没搞错吧?”
“没错的,我看到老大追的女孩给他递情书。”
“那走吧,我认得这小子平时走哪条路。”
一伙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去了,李想也跟着一起。
要到后来,他们才知道那个女朋友,即跟老大没关系,与周铭东更没什么交集。
但这个年纪,打架只需要一个借口,不需要经得起推敲。
在路口等了一个半小时,那小子才踩着最后的霞光出现。
“哎呦,我倒忘记了,这人放学后总要去图书馆看书。”
一个叫阿毛的同伴懊恼地捶头。
而李想本来懒洋洋的腰却直了。
原来以前遇不上,是因为这个缘故。
周铭东注意到突然围过来的这一群,微微皱起眉头。
“喂,知道为什么堵你吗?”阿毛歪着脑袋问。
周铭东看着他,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把书包放下。
“怎么,怕了啊,知道你惹到谁了吗?”
阿毛得不到应有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地啰嗦。
“下次泡妞眼睛擦亮一点,谁的马子你也敢动……”
阿毛口沫横飞的时候,周铭东打断了他。
“打不打?”
“你……”阿毛气傻了,举起拳头就砸过去。
脸这么白的一个好学生,亏他还怕把人脑袋打坏了。
阿毛是第一个倒下的,接下来是靠近的其他人。
李想站在一边,跟剩下没动的人一样看呆了。但是他心里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意外。从这个人的歌声里,他早就听出了与外表不符的,深藏不露的杀气。
但是轻敌的同伴已经斜了一地,他不能不上去意思意思。李想挑了块不那么新的砖头,雷声大雨点小地冲上前。
周铭东一记打在他手肘,砖头掉在地上。
李想闭上眼,却没有等到想象中的拳头。
周铭东看着他的脸,停住。
“你是不是住我家隔壁那个?”
李想睁开眼。
周铭东突然拽着他手腕,一路把人拖回了家。
而他就这么神使鬼差地跟着,一点不带挣扎。
一直拽到他家门口,周铭东才松了手,淡淡说:“以后少跟他们瞎混。”
转身要走时,李想叫住他,问了一句。
“不变的你,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这歌叫什么名字?”
周铭东看着他,笑了。
他笑的时候鼻子那里会先有一点觳纹,然后水波一般漾到嘴角。
非常的怡人。
“你的样子。”
李想当时就想,如果这就是你的样子,看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腻吧。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
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这以后李想跟周铭东就慢慢地熟了。虽然他话还是很少,对他也从不热情,但是他知道了周铭东练过跆拳道,练得很不错,知道了周铭东的父母都在国外,只有一个舅公照顾他,就是那个半聋的老头。
此外,他还可以自由出入周铭东的房间。两人即使不亲近,但除了他并没有第二个人靠他那么近,李想就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是周铭东最好的朋友。
有一点李想跟周铭东差不多,他父母也不在身边,只有一个姑姑同住。
不过他父母离开家是因为婚姻破裂,这姑姑照顾他是因为每月父亲给的赡养费。所以李想有事没事就去周铭东家待着,也没人管。
周铭东的房间不大,但是收拾得很干净。书很多,朝南。
屋里只有一把椅子,李想坐了,周铭东就坐在床头,各看各的书。
阳光照在桌面,很温暖。
李想很喜欢那段时光,即使做的是他最讨厌的习题。
阳光下,那个人的睫毛会变成浅色,看上去茸茸的恬静。
他的衣服床单都有股很好闻的香皂味道。李想总会找机会靠近。
直到他觉得周铭东开始介意那个距离,周铭东不会说一个字,但李想就是知道,又会不动声色地挪开些。
周铭东给他看那盘宝贝磁带,说唱歌的人叫罗大佑。
一个台湾人。
李想听到了原声,却觉得没有周铭东唱的好听,少了那种少年的清澈。
那时候他还欣赏不了罗大佑被岁月沉淀的嗓音。
好些年后他陪女朋友逛街,在大街上听到林志炫版本的《你的样子》,几乎失魂落魄,却又是为了另一个人。
周铭东快中考了,两个人在一起复习。
李想趴在桌子上,周铭东斜倚在叠好的被子垛上,漫不经心地翻着书。
星期天的下午,太阳懒散。
李想看不下去书,心思软绵绵的,忍了很久,终于装作不经意地往他身边一坐。
这是他第一次坐上周铭东的床。
他知道周铭东有洁癖,但不知道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结果周铭东只是看他一眼,似笑非笑,笑得李想如坐针毡。
然而他最后也没舍得离开,等回到家,才发现背后早已湿透。
周铭东直升学校高中部的重点班,他高三的时候,李想也考上了高中部。
李想的成绩很一般,能上本校的高中部,对他来说,绝对是超常发挥。又跟周铭东一个学校,李想十分高兴。那一年暑假,他从同学那里借来一盘A片,兴冲冲拿去给周铭东献宝。
面上装得满不在乎,其实心里很忐忑,然而周铭东居然没有拒绝。
把影碟机和电视搬进小房间,两个人并排坐在床上,周铭东靠着墙,他盘着腿。
这带子他其实看过了,可是那一次身边的人不是周铭东,所以再看的时候他竟然比第一次更紧张,更情不自禁。
男人女人的喘息此起彼伏,越来越放浪,李想涨红了脸,回头去看周铭东。
周铭东的面上也有些异样,两手摆在身侧,修长的手指微曲。
李想的眼神不可控制地往他两腿中间望去。
然后周铭东突然就站了起来。
“我上个厕所。”他说着,几步出了房间。
人一离开,李想就一下趴倒在周铭东的床上,将脑袋深深埋在他的枕头上。
贪婪地吸了口气。
在周铭东回来前,他跑了。
之后两人谁也没再提这件事,而那盘带子也不知所踪,借片子给他的同学因此跟李想反目。
李想并不在乎,在一种压抑的兴奋里迎来了自己16岁的生日。
他跑去跟周铭东说,今天晚上你可不可以陪我。
周铭东说晚上他要参加英语竞赛,改天吧。
李想失望得浑身发冷,但也没多说什么,谢绝了其他伙伴的邀请,独个在家待着,晚上忍不住,又跑去看周铭东演讲。
看着周铭东在台上意气风发,说着流利的英文,每一个爆破音都清晰冷静。
李想轻易又原谅了他,决定等他完事,拉他去夜市吃碗米粉。
要个鸡蛋就好了。
演讲结束时,他朝周铭东走过去,却看到一群人早围上去祝贺。站在最前面脸红红的,是他们学校的校花。
李想停住脚步,看了一会走了。
他一个人去了夜市,要了一碗炒粉,还要了一罐啤酒。
老板打量他两眼,他就说我今天生日,18岁了。
老板给他开了啤酒。“就一罐。”
吃到一半,有人在他身边坐下。
“老板,下碗鸡蛋面。”
他抬起头,周铭东摸摸他脑袋,笑。
“过生日要吃汤面,这样才能长久,还要卧鸡蛋,这样才算圆满。”
李想觉得头皮要炸了。
这是周铭东与他第一次主动的□□接触,跟他往日费尽心思的挨挨蹭蹭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的笑一如那天的美好,而且隔得那么近,近到李想忍不住想亲上去。
然而他终究没有。
周铭东如愿上了A大,要离开这个城市。
临走前那天晚上,李想在他家门口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敲了门。
周铭东开的门,脸上没有意外,也没有笑容,更没问他有什么事。
李想发着抖说我有话跟你说。
周铭东哦了一声。
李想胸前起伏,说我有很重要的话跟你说。
周铭东却突然打断了他。我也有话跟你说,他盯着李想看,你好好学习,将来考A大。
李想所有的情绪被横刀截堵,刹那又生豪情万丈。
周铭东就这样拉过他,轻轻揽住。“加油。我等着你。”
李想高中的后两年,跟打了鸡血一样学习。
最后,终于如愿考上了A大。
他太兴奋,太踌躇满志,几乎觉得世界在自己脚下。想象着两人的重逢,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
报到的那天,李想去周铭东系里找人。
他没有周铭东的电话,那时候没几个人有手机,只有一个学校的地址。
两年来,他只给周铭东写过一封信,对方并没有回复。
但是他从来没怀疑过,周铭东会不在那里。
周铭东不在那里,只留下一封信,收件人写着他的名字。
那些人告诉他,周同学啊,真厉害,大二的上半学期就交换去了欧洲的学校,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李想捏着信在A大转了N个圈,凭本能回到宿舍,并没有打开看,把它缝进了被子。
即使现在叫他回想自己的大一上半学期,还是一片空白。
就好像童话里被偷去灵魂的人,李想跟着大部队游荡在几点一线。
宿舍、教室、食堂。
表面上与任何人没什么不同,只是经常性地发呆,眼神迷离。很长一段时间,他连宿舍里的同学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也搞不清楚。
但是什么都不在乎的随意和沉默,不惹人讨厌,宿舍里有个叫陈海的,走到哪里还喜欢拉着他。
大一的上半学期,课还不紧,看校园里什么都新鲜,尤其是那些花样百出的社团。
陈海是个戏剧爱好者,看到学校话剧团招人,就兴高采烈拉着李想去了。
A大话剧团名声很大,还上过R艺的小剧场。
团长却意外的年轻,只是一个大二的学生。
陈海的过关考是扮演一个丢魂落魄的失恋者。
他准备良久,战战兢兢又投入地展露自己,结果那斜靠着椅背、交叉着两条长腿的团长,看了两眼就挪开了视线,最后指着坐在一边神游的李想笑说,你演得那么用力,还没你这坐着的同学表现的三分。
李想就这样莫名其妙进了话剧团,而陈海因此跟他疏远。但正如陈海的突然亲近一样,他并没留意到这一点,倒省了很多无谓的纠结。
每一个话剧团里,都不乏热情的人,隔三差五拉着他做这做那,李想的日子并不无聊。
那一天去食堂,李想打完饭去买小炒,队伍很长,排了很久,轮到他才发现排错了饭队。
李想也不抱怨,转个身另外找个队再排,并没有留意到身边有人在看他。
结果这队排到头,发现又错了,这是卖凉菜的。
李想想想算了,直接打了一份拌豆腐,一份花生米加一份红肠。端着盘子周围看,这时正是吃饭的高峰期,一个空座也没有,正在犯愁,有人招手叫他。
“李想,来这里。”
李想并不记得这个人是谁,不过这不妨碍他坐下,冲对方点点头,就开始吃饭。
那人嘿嘿笑,说你怎么那么迷糊,打个小炒能排错两次队。
李想看看他面前摆的油亮亮的宫保鸡丁小炒,问我们认识吗?
也不奇怪这人怎么知道自己排错了两次队,还想打小炒。
结果那人笑不出来了,说你不认识我?口气是十分的不能置信。
李想看他一眼,觉得好像是有几分面熟,说我当然认识你,哥们,小炒分点啊。然后就开始不客气地夹他的宫保鸡丁吃。
那人被他的举动搞得火起,一把推开那个盘子,冷冷说是吗,那我叫什么名字?
李想觉得这人除了啰嗦还挺小气,赶紧把自己的豆腐花生推过去,你也吃我的吧。
那人顿了一下,怒哼一声,说我是张扬。
李想被他那种这个名字你总该如雷贯耳了吧的表情震住,开始仔细打量他。这一看发现,果然剑眉星目,长得很不错。只是话剧团里全是俊男美女,谁能分清谁是谁?
李想这么想着,嘴上却说哦,我记得,张扬么,又往嘴里塞了一块鸡肉。
张扬这回确定了,这人是真的不认识自己。气极反笑,我K啊,在A大里,居然还有一只活的生物,不认识他张扬。不认识眼前这个帅绝人寰的A大第一风云人物,红星话剧团团长。
那天看他陪人来考试,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表情却有种浑然忘我的懵懂,一时好奇,钦点了这人入团。
没想到那根本就是他的常态,没想到他根本不记得自己。
这小子,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张扬并不知道,自己对李想这种陌生的好奇是什么意思。
等他终于了解到李想是因何神游太虚,他对这人的兴趣已经太浓,浓到无法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