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霄青]值得》芜枋

1、上篇

　　琼华派的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云天青和玄霄在太平村旁的山上就已见过面了。
　　那会儿云天青和李寒空刚出太平村没多久，他们俩在山道上遇着了岔路，一个想往西南走，一个想往东南走，谁也说服不了谁，又都觉既然是闯荡江湖，自然就该独自上路，一路招朋呼友，闯出一番快意恩仇才算能耐。跟打小穿一条□□长大的兄弟一起闯荡算个什么事呢，不算个什么事，就干脆约好了三年之后在某某地某某酒楼会师，就分道扬镳了。
　　没了李寒空与他一起闹，云天青百无聊赖地叼着根麦草一个人在山道上晃晃悠悠地走着，耳朵却是竖着的，所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是一点都没有松懈。
　　近些年这世上作乱的妖怪忽然多了起来，尤其是山林这种集天地阴气与灵气于一身的地方，就连蚊子都一个个膨胀成了庞然怪物。更别说那些看起来半透明状的山精灵怪了。
　　云天青临走时就只抄了一把防身的铁剑。用来对付那些小精小怪，这就够了。他有一身后来被师傅赞了又赞的清奇骨骼，于剑招道法上的领悟力比常人高出许多。自然，也有一身让师傅叹了又叹恨铁不成钢的懒骨头。

　　夙玉曾经问过云天青，你可曾后悔。
　　云天青尝笑，这世上哪来什么后悔药可吃，若是当日没有遇上师兄，我也总有一天会找到琼华。到时若做不了师妹的师兄，反成了师弟岂不是更令人后悔？
　　彼时他眉目间都是轻佻俊逸的笑意，那股笑意在夙玉清冷的凝望下又慢慢消溺于无际。
　　他心里清楚地明白自己将会可惜的是什么。
　　夙玉比他看得明白。

　　云天青在山道上慢慢走着，前面慢慢出现两条岔路，一条笔直大道，一条蜿蜒小路，大道顺畅，小路崎岖。他在岔路前站定。记忆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明明那么多年过去，他都怀疑那已经是沧海桑田，偏偏在时间呼啦啦倒转了一百年后，他站在这个同样的岔路口前，还能想起自己最终给选的是哪条道，用的是什么样的理由。
　　那个时候，云天青觉得走大道不够带劲，不够刺激，就选了那条明显难走许多的小路，走了一段路，走到一个蜘蛛洞，刺激确实是刺激了，只是差点在那丢了命。
　　那个时候他满身血，一脸泥，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抬眼发现身上被抓个血窟窿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只硕大的蜘蛛精。蜘蛛精的肚腹上插着一把闪着金光的长剑，乌青的血液喷了满地。
　　云天青愣了一下抬起头，就看到那个人一副仙人模样背手立在洞口，白裳黑发，周身泛出金色光芒，逆光严重，看不清模样。

　　如今的云天青，再度踏出那只朝向小路的脚，没有犹疑。
　　他和蜘蛛精殊死搏斗，左肩流出泊泊鲜血，铁剑被切断，狼狈非常。蜘蛛精的利刃切下，他却没有一丝慌乱。这回他看清了那道金芒的轨迹，从洞口挟着劲风笔直贯穿过来，直击蜘蛛要害。
　　云天青的脑袋几乎像夙莘的机械人一样，要一顿一顿才能彻底转过去。
　　依然是白裳黑发，逆光刺眼，看不清模样。云天青闭了一下眼，又缓慢睁开，抬头对已走到他面前的那个人笑得有礼而克制，“多谢剑仙相救。”
　　记得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时，他激动得一跃而起，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把自己对剑仙的钦慕之情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全不中要害，反惹了人烦，将这好容易遇上的师兄烦走了。
　　这回定不能如此，至少也该给师兄留下个良好的第一印象，日后他二人分到同一个房睡觉，也不至于对自己直接无视了起来。
　　他知道师兄是最不喜人油腔滑调口无遮拦的。他以前偏偏改不掉。日后也未必能改掉，只今日权且委屈求全一番，待日后加倍讨回就是。
　　“恩。”玄霄看他一眼，伸手拉了他一把，叮嘱道，“山野深处多精怪，日后莫要走这些地方。”
　　云天青笑笑点头。他有点记不清第一次玄霄是否也对自己说过同样的一句话了，也许是有的，也许是没有的。而今想来，无论有或没有，都不是那么紧要的事了。
　　接着玄霄给了他一瓶紫金玉容膏，陪他一路从山里走到巢湖边上，才告辞离开。云天青还需去救一救那个前世的挚友柳世封，还不能就那么跟着师兄去了琼华。而且，他还想像上一次那样，坐在江都云归来的客栈栏杆上扭头对踏上二楼雅间的玄霄说一句：
　　好巧。
　　既然我俩这么有缘，干脆结伴同行如何？
　　那时玄霄吊着眼角答，除非你也成了琼华弟子。
　　他似乎是料定像云天青那样轻浮的人是无法通过试炼的，却忘了，云天青除了不拘常礼外，还有油嘴滑舌这一项大多数听得懂人话的活物无法抗拒的技能。
　　所以后来云天青成了玄霄的师弟，还因为是他带回试炼的师弟，被掌门当做关系好，以需对师弟多加指点为由扔到了一个房里睡。
　　就像是玄霄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还跳进去，把自己埋了。

　　时间倒流，一切重来。
　　数月后云天青依然坐在那根他当年坐过的栏杆上，回头略带调侃地对刚踏上雅间走廊的玄霄说。
　　好巧啊，剑仙。
　　玄霄抬眼望去，看到的是那个着简单麻布青衫的少年，和他身后被框成一小块幕布的青天和片片浮云。

　　云天青和玄霄分别后，就专程在那个救了柳世封的地方等着，只等着他记忆中的那一幕出现，就从树上跳下，一脚踹晕打劫的盗匪，转头又笑眯眯扶起他那个还在地上打滚的未来挚友。
　　接着自然是受到了热情的邀请。他也不推辞，很是豪爽地应了。他与柳世封投契非常，这小子混不似村里那个死读书的堂兄固执板条，思想活络开通，与云天青很是聊得上来。云天青好桂花小酿，清清甜甜，有股他出生的那个江南小村的柔婉味。柳世封便专程买了上好的桂花酿陪他喝。算起来，以前云天青做了二十多年的人，近百年的鬼，实心实意对他那般好的人，除了那个傻儿子云天河、二缺同乡李寒空，就只这一个柳世封了。
　　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胡天吹地，除了谈谈政治时事，自然免不了还要谈谈理想。柳世封的理想是造福一方百姓，他说完自己的又摇晃着脑袋问云天青：我观云弟不似寻常人，当有凌云之志，怕是这志向也跟在下大不相同吧？
　　云天青看着他笑笑，半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哪有什么大志向，只不过我早些年做了件错事，想补偿罢了。
　　柳世封见他眉目间忽而深沉，心内虽好奇是什么样的事，但也并未莽撞问起，只用其他话题揭过了。
　　柳府里住着，确是惬意。若不是心心念念惦着那件必须去做的事，云天青怕是还想在这里耽搁上一段时日。临走时柳世封千般不舍万种不放心，要云天青常回来看看，偶尔捎信。云天青看看天，又回头看看柳世封，笑得满不在乎，跟他平日里一样吊儿郎当痞气尽显。
　　他最后还是说，也许以后真要靠你养一辈子也说不定啊，到时世封兄可不要嫌弃小弟。
　　下一瞬他就跨上马，一路绝尘而去。一走三年。

　　见了玄霄，入了琼华，只字未写与柳世封，告知他自己的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