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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第四十九章 飞烟之夜(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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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的正朔宫中,一反往日的安静,仆役宫女来往穿梭,相隔甚远也能听到歌舞奏乐之声。不同于年夜各家聚集,初一的夜里,一向是帝王天家的家宴。只是今年不同往年,身为长子的秋明旭不在,就算歌舞再热,也显得有些冷清。
秋静庭舒了广袖流云,端正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的双瞳注视着殿中旋转正疾的舞者一动不动,似是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上面。只是她眼角的余光却注意着身在主位上的那个雍容的女人。那是她的母亲,同时…她的嘴巴勾起一抹苦笑,也是她不得不防的人。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相隔极近却又不得不远离的距离。尤记得幼时母亲的微笑与纵容,而今回想,曾几何时,连那笑容也稀少得足可称作珍贵。而自从秋明旭离开,母女两之间的联系更是显而易见的减少了。
“庭儿也长大了呢,再也不似当初撒娇坐在朕身边的模样了。”幽幽的一声叹。
秋静庭抬了下眼,看到谢君撷将双臂张开,一手撑额,一手扶椅,正注视着自己。她心中微微一动,幼时的那些足可称得上是温情的回忆几乎就要淹没她。但她随即平静下来,只是望了眼自己母亲那平静无波的双瞳,压抑住心头涌起的那些温暖的期望,冰凉的绝望和难受,垂下头,轻声说道:“母亲,庭儿永远都是母亲的孩儿啊。”
她的声音软糯轻柔,就当真似当初那个软软的孩子撒娇似的。谢君撷眼神柔了些许,朝秋静庭招了下手道:“来,坐到朕的身边。”
秋静庭站起身,坐到了谢君撷的身边,将头轻轻的枕在谢君撷的膝上。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谢君撷微凉的手抚过她的发丝,轻轻软软的,像蛇。她身子一僵,随即将这种不合时宜的想法抛开。仿佛是为了不让这种情绪继续蔓延,秋静庭轻声说道:“女儿已经很久不曾看到哥哥了。”
“唔…”谢君撷似是沉吟,缓声道:“
看来庭儿是寂寞了呢。也罢,这家宴也是该热闹热闹的。”
“母亲,庭儿不是…”秋静庭急忙抬头,她清楚谢君撷说这话的意思,她只想尽最大努力的去阻止。可是她话还未尽,巨响与震动就响了起来。歌舞女侍们发出了惊慌的呼喊,秋静庭看到她那懒洋洋的母亲一下子直立起了身子,双瞳微微的眯起,唇边挂上一抹冷笑。
跟着便是杂乱的脚步声与细碎的说话声。然后岑婉商那安静而柔和的声音在殿外响起,一字一顿,平静无波,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陛下,扬酥湖畔星见庭院有巨响,响声似惊雷,有硫磺味,疑是震天雷。”
“呵,震天雷。”谢君撷轻声笑了笑,她也不做什么举动,只是沉稳的下令“令右千牛卫百人,即刻启程,随栖霞公主秋静庭前往星见庭院,着令你便宜行事,无需顾虑。”她顿了顿,又道“右千牛卫大将军空位已久,今令岑婉商为右千牛卫奉裕,随行保护公主。”
秋静庭顾不得呆楞,只行礼道:“儿臣领旨。”
跟着殿外也传来岑婉商的声音:“微臣遵旨。”
因为这样的意外,内外俱无声息,岑婉商安静而柔顺的跪在地面上,她听到大门打开的声响,随后就是衣裙摩擦着地面的沙沙声。那声音停在岑婉商的面前,秋静庭冷漠的声音随着响起:“岑大人,恭喜了。”
岑婉商弯身行礼,眼眸低垂恭顺的回答:“都是为皇上办事。”她听见秋静庭轻哼了一声,又回答:“殿下,人马都已备齐,请殿下随下官来。”
“备齐?”秋静庭只轻轻一笑,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其他什么意味的道:“岑大人好快的速度。”
岑婉商不答,只是微躬着起身,以极谦卑的姿态引领着秋静庭前行。她起身转头的那刹那,透过打开的大门窥见了谢君撷注视着她们的目光,平静的,冷淡的,又深邃无可知的。那个人,究竟在想着什么呢?她会想着自己,担心自己吗?一瞬间,心头浮动出那种卑微的期望,又生生的遏制住,只是暗地里嘲笑着自己的妄念。她一直站在那个人的身边,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天下,看到了权利,看到了孤独,或许还有亲缘血脉的那一点点温情。可是从来没有她。
可是就算没有她又能如何呢?岑婉商想着,走在被雪覆盖的青石上,她看到这冷漠的宫闱里挂起的那些寂寞的灯烛,感受着积雪打湿鞋面带来的微微的潮意。在不远处,禁卫们安静的排列成行,他们穿着黑色的盔甲,仍由白雪覆盖在肩头,沉默而坚毅,带着一股子杀气。岑婉商将马缰放在了秋静庭的手里,在她身后上了马。马蹄雷动,带着人冲出了宫墙。
雪这样大,扑打在脸上都是一阵的寒意,岑婉商看着越来越的宫墙。她知道这是她逃不开的劫,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感受到了命运的牵引和捉弄。那个女人无数次的带着她离开这宫墙,却又让她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的回到这牢笼。只因这里有她。
扬酥湖距离正朔宫并不远,快马奔驰的话,不多时就能达到,更何况禁卫军的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快马扬鞭下,很快星见庭院那黑色的檐角就出现在众人的眼中。和平日里那安静得近乎诡异的气氛不同,如今的星见庭院,火光与人声嘈杂。
秋静庭相隔了一段路,按住马头,细细的观察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的侧过头道:“奇怪,里面明明有火光人声,却不见人出来。”这本是她心头的疑问,却这样说出了口。
岑婉商是何等知情识趣的人物,她只是应和了一声,手上比了个动作,立刻有一队十余人越众而出,驾着轻骑前往探路。秋静庭见那些人训练有素,再回头,身后部众静默无声,心中微凉。看这个样子,很难相信岑婉商是今天才得了这样一个职位。只怕是她的好母亲早就授意岑婉商插手禁军,而一直等到了今日,才有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秋静庭默默的想着,手指不禁捏紧了马缰。但她此刻所能做的,也仅仅是这样看着。
很快轻骑们一一返回,有人带了一个白衣的年轻人过来。
“草民见过殿下。”那年轻人看上去年岁并不大,面上却显得精明干练,也不等秋静庭开口,便跪拜行礼,那身姿虽然礼数周到,却有种青竹挺立般的不卑不亢之感来。
“你是何人?又为何在这里?”秋静庭让那年轻人起身,问道。
那年轻人先谢过,这才拱手道:“草民等奉命在此,不让屋中余孽逃脱。”
“屋中余孽?你可知屋中是何人?”
“草民不知,只是少主说了,我等身为大翰子民,当为大翰分忧。屋中贼子偷藏军器,不可让人逃出一个。”年轻人倒是有问有答。秋静庭见他白衣之上点点血迹,可想那句不可让人逃出一个并不是句空话。她转念一想,便起了几分好奇,带笑问道:“你的少主又是谁?”
“少主便是少主。”年轻人回答,又眨巴眨巴眼睛,那张看似憨厚的脸上透露出了几分狡黠“少主说了,我等伺奉殿下当如少主。殿下有话,草民原该尽数回答,只可惜草民位低,只知少主便是少主,不知其他。”
秋静庭抿唇一笑,这样古灵精怪的回答,她几乎不用想,都会知道在这帝都中,谁敢这样吩咐手下。所以她一点也不在意那年轻人说话的无礼,反倒是和和气气的问道:“既是如此,那你的少主现在何处?”
重枫现在正捂着脸,愁眉苦脸的往前走。谢浩然下手自然不会留情,她半张脸都红辣辣的痛,唯一可以庆幸的,大概就是后槽牙没有被打落下来。她苦着脸用舌尖试了下,发现那牙有点松动,不禁将眼光移向了那个面色阴沉的男人,眼中升起了锐气。
“重大人,同学一场,我劝你最好不要做什么动作。”身边突然响起了轻快的男中音。
重枫微微的扬了下脖子,注视着那个从马背上弯下腰的小侯爷,微微一笑,说道:“小侯爷,我现在赤手空拳的,又能做什么动作呢?”
安图叶盯着重枫的笑容,也是一笑,回道:“你当初在太学院出了那样大的风头,更何况后来在漠北又立了那样大的功劳。安图叶虽然年轻了些,但自认谨慎,不敢冒任何的风险。”
“哦?小侯爷如此这般,如何称得上谨慎二字?”重枫将眉梢一扬,问道。
“人以群居,方能发展成这样的世界。安家自然也要找一棵大树。”安图叶倒不介意重枫这样的试探,说了起来。他面带微笑,对重枫讲述着:“我的祖上,从很早很早以前,便遵从星命,辅佐太祖。”
“你我虽无冤仇,可惜,你站错了队。”
重枫闻言,冷笑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她既然知道安图叶的立场,便不再起其他的心思,只是侧过头去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沙吾提。少年痴痴的将眼光移向被谢浩然禁锢在怀里的谢羽,不言不语。重枫有些担心的看了沙吾提一眼,低声说道:“你没事吧?”
“我……我对不起阿姐……”少年的眼中显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既渴望期盼,又伤心绝望。
“不要乱想,你阿姐可是破军啊。能打败我的人,怎么说也不可能轻易被这些下三滥的货色给害死的。”重枫说道,她实在有些担忧沙吾提,不禁将心中那些本想隐藏的事都给吐露了出来。
她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客栈,低声道:“不要再可是了,我们已经到了。”她望着那个火红而修长的身影,看着对方那细细长长的眉斜飞入鬓,彷如刀尖,那弯刀弯成一道不屈的弧形。一切的一切,都那样的刚强热烈,就算平日里斗嘴打斗,此刻在重枫的唇边,也不禁凝起了一朵笑颜:“而且看起来,她已经知道经过了。”
说着,她回头看着沙吾提,说道:“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真的是一个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