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飞絮太飘零》千织影

27、雪羽的身世

　　最里间的屋子，异域风情的羊毛地毯，铺就了满室的洁净柔软。然而，像白绮这种不甚习惯的人踏在上面，竟然心生惴惴，颇感临履之忧。而那绽着荧光的琉璃灯盏，秋叶一般悬在墙头壁间，人行风过，恍若也要被刮落似的。
　　白绮明白，她这种忧惧的意绪从何而来。自从她真正见到了南宫雪羽，心里原本许许多多的设想，都被无情地推翻了。她握着她的手的那一刹那，内心深处已经陷入了迷惘。
　　“白绮，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样子啊？”
　　“我在想雪羽姐姐。”白绮扯出一抹微笑，淡淡道，“她长得真好看。”
　　“那是自然，雪羽姐姐可是一颗真正明亮耀眼的星星呢！”
　　星星？这还是她自己下的比喻。林慕是一轮月亮，雪羽就是一颗星星。那么她呢？她只是星光月辉之下，投出的一道影子。
　　“不过真没想到，原来这听风楼，连雪羽姐姐那样的人，都能吸引了来。”李逸悠思索着，自顾道，“自从她爹娘过世之后，她就很少出门……”
　　白绮听她如是说，诧异道：“她的爹娘，不在了吗？”李逸悠点了点头，踏出两步，绵长回忆着：“我记得那个时候，雪羽姐姐才只有九岁。那一年，西北的苍琅族，与西南的马赛族联合起来，同时侵犯边境。雪羽姐姐的父亲镇国将军，率兵奉诏出征，历时半年，大胜在即。可惜，镇国将军最后却不幸殒命于战场之上，唯得马革裹尸之幸而已……”
　　“后来，捷报传来，噩耗却也在同时飞抵京城。雪羽姐姐的娘，安细公主听闻消息后，当即昏厥，一病不起，最后也在半个月之后香消玉殒。”李逸悠面色凝重地说完。
　　白绮更是没想到，原来，南宫雪羽的爹也曾出征沙场，而她的娘，居然是一国公主！
　　后来白绮才知道，当朝的南宫家族曾经煊赫至极，南宫雪羽的伯父南宫厉行，不仅是开国元勋，更是三朝元老；而南宫雪羽的爹南宫昭行，也曾经受封进爵，战功赫赫，娶了当今皇帝的亲妹妹为妻。而南宫家的其他子嗣，也都在朝中担当重任，冠冕相继，屹然不倒。
　　如此说来，若没有邪教“织影”在一年之内制造的三桩命案，且个个目标都对准了南宫家的嫡亲子嗣。那么，南宫厉行也不会如此低姿态地，再三寻求与林慕的合作。并且，还将南宫雪羽作为了掩人耳目的棋子。
　　可是……“织影”真的这么可怕，这么难以对付吗？林慕手上掌握着一半的兵权，而南宫厉行对皇帝的影响力更是可想而知。如果这两人联合起来，那么这个“织影”是否就真可以被彻底铲除，从此销声匿迹，永绝后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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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就到了二月初二。迎春花的枝条，早已经如烟火一样，绽放出朵朵淡黄色的小花来，昭示着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二月初二，又有“花朝节”之称，据传是百花仙子的生日。在这一天，京城的小儿女们最喜欢做的莫非有两件事：一是踏青，二是赏红。可惜，白绮对这两件事都提不起兴趣。

　　林慕看见她一个人独坐搔首，闷闷不乐，突然对她提议道：“咱们出门逛逛街怎么样？”
　　白绮回头瞥了他一眼，百无聊赖地说：“没兴趣，要去自己去。”跟他出门逛街，估计会是一堆人跟着。
　　“真的不去？”林慕笑得跟春天的花儿一样，“你以前，不是偷偷溜出去好几回了吗？”
　　“你、你、你怎么知道？”白绮颤抖得比那小蜜蜂的翅膀还厉害。
　　林慕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着：“那就算了，本来还想带你去个好地方呢！现在我就只有一个人去了……”
　　白绮瞬时精神大作，满面红光：“好地方，什么好地方？带我去嘛……”将他的胳膊来回晃荡着，“你一个人去的话，多我一个也不多嘛，嗯？”伸长了脖子，作殷切期待状。
　　林慕仰面朝天，无动于衷。
　　白绮的一张苦瓜脸，对着林慕的板凳脸，怎么都是拗不过去的。于是片刻之后，脑中灵光闪现。
　　一个上前将他抱住，小嘴里亲切黏腻地呼唤道：“我的好哥哥，你就答应了我吧——”托长尾音，“嗯，好哥哥……”
　　林慕的脸色果真就有了变化，只不过是越变越黑：“你叫我什么？”
　　“哥哥！”白绮一张讨好的花猫脸。
　　“……”他鼻子里都在冒气。
　　白绮偷笑着想，他应该是后悔死了，将她这个习惯培养得根深蒂固，现在又不乐意听这两个字了。
　　“好啦好啦，快答应我啦——你再不答应我，我就叫你老爹爹了……”

　　白绮仍记得，从听风楼回来的那天，她居然忘记将那一身男儿装换下来，刚走到抄手游廊，就被林慕逮了个正着，然后就可以想象，他是怎样雷霆震怒了……不过，白绮可是个机灵鬼，她上前轻轻将他的衣襟一牵，嗲声嗲气地撒了一会儿娇，他的怒火就浇熄了一半。最绝的还是后面一招，因为那时候正有一群小丫鬟经过他们身边，白绮就威胁林慕说，若再不原谅她，她就立马大声“表白”，将他们的“私情”宣扬出去。于是林慕剑眉一横，凶光一露，最终还是偃旗息鼓，老老实实俯首妥协了。
　　白绮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林慕舍身示范，她再不懂，岂不是太笨了。据说，连他最好的朋友，谢进都被他蒙在鼓里。

　　这种感觉还挺好，终于有把柄落在她手里，看他还不乖乖就范？不过白绮有时候还是得怕他。他摆起大家长的架子来，还真是没有一点预兆的。原本以为自己以后得收敛一些，克服贪玩的本性，可是没想到，他今天突然转了性，竟要主动将她带去“逛街”。
　　不对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林大少爷，咱们这是要往哪里去呀？”又是一身男装打扮的白绮，干瞪着眼。
　　“小棋子，咱们自然是往‘得月斋’而去。”
　　“得月斋”？白绮立刻兴奋起来，刚才跟在林慕身后一路前行，一点儿好处都没落着，不给吃的，不给玩儿的，还要念着“主仆”身份，不给牵手。听闻那“得月斋”是皇城中首屈一指的大食府，不仅有美食，更有“传奇的故事”；不仅能抚慰五脏庙，更能寻秘探奇，乐趣无穷！
　　坊中流传着一些笑言，就是讲“得月斋”的：不可轻视里面任何一名食客，你撞上的落拓乞丐，许是失忆的富翁；你碰上的轻佻倡优，许是落难的公主。就连一个打杂工，恐怕也都是大有来头呢，也许，是隐匿江湖的武林高手……
　　由此可以看出，这个地方是如何的鱼龙混杂。如果说卖弄风雅的“听风楼”是一碟到奉点心，那么这怪谈连篇的“得月斋”便是一锅大杂烩了，你想吃啥，这里都有！

　　两人穿过西大街的闹市，向东前行片刻，一栋朱红的雕花碧楼，便矗立在他们眼前。那随风招摇的巨幅幌子上，黑丝绒绣着三个粗字：“得月斋”。
　　刚踏进大门，两人就被热心周到的店小二请了进去，一边听着那洪亮的吆喝声，喊道：“客人两位，准备茶水咯——”
　　白绮放眼一望，人声鼎沸的一楼大堂里，摆了不下三十张桌子，每一张挨挨挤挤，满坐各色人等，高矮胖瘦男女老幼，人众济济，像在开堂会；还有陌生人拼桌而坐的，互相视若无睹，只管与旁人交头接耳，吃喝笑闹。白绮见这一番状况，紧着眉心，将身边的林慕拽到身边，避开那极其殷勤的店小二，耳语道：“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为什么要换？”
　　白绮绉了一个理由：“没位置了。”
　　“谁说没位置了，咱们去抢一张桌子。”
　　白绮双目大睁：“抢？”
　　说着，林慕已经大摇大摆，穿过拥挤的酒肉人潮，向那大堂中心的席桌走去。那潇洒从容，片叶不沾身的姿态，真是让人深深敬佩啊。

　　“仆从”白绮和店小二在他身后小跑着跟随，这时，白绮听见气喘吁吁的店小二说了一句话：“哪有这样强横的客人，二楼还有位置呢……”
　　白绮在心里幸灾乐祸地想，看吧，咱们一世英名的林大少爷，终于也要出糗了吧！
　　可是等他们跟上步伐，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意料之外的场景。那大圆桌上原本只坐着一位霜鬓枯颜的老头儿，可是那林少爷一上前坐下，他却只是看了这个冒犯的人一眼，突然站了起来，主动走开了！
　　在这么个吵闹拥挤的地方，那一个小老儿能一个人坐一桌，已经很奇怪了。他居然能主动走开让座更是奇怪。可是这个时候店小二反而是明白了什么，将那桌上原本不多的几件茶具菜碟立马收拾干净了，就此立在一边听候点菜。
　　白绮看得一愣一愣的，可是那厚脸皮的林慕，心安理得地整冠入了座，此刻已经张口朗声点起菜来。
　　“一壶君子银针，一份玫瑰酥糖糕，龙井竹荪，再随便上几道你们的招牌菜……对了，别忘了片皮乳猪。”
　　片皮乳猪？白绮顿觉双眼发黑，颅中冒火，两耳背风。这个名字，真是不太好听。
　　眼看着店小二已经走开了，林慕终于将眼珠子，转到呈呆滞状态的白绮身上。
　　“小棋子，还不快坐下。”
　　大堂里嘈杂声一片，所以听不到。
　　“真傻了？”林慕微微起身，将她的小手一拉，她突然清醒了过来，瞥了一眼四周，赶忙将他的手甩开。“公众场合，别拉拉扯扯的……我现在是你的仆人，还是站着比较正常……”
　　林慕原本以为她在为刚才“不给牵手”较劲，可是现在见她那一股泛傻的劲儿，一时之间恐怕缓不过来，于是气派十足地说：“好好，既然如此，那就快过来跟少爷我捶捶背，捏捏肩。呆会儿有了好吃好喝的，你只管瞧着少爷我吃就行了。”
　　白绮鼻子里哼的一声，不屑地想，不就是“乳猪”吗？小心不撑死你。一边嘀咕，一边还是得将角色扮演到底，走到他背后，捏起小拳头，轻一下重一下地在他肩上敲着。
　　林少爷不满意了，还较真：“你这是在磕鸡蛋吗，用点心！”
　　“是，我的少爷！”哼，小棋子还真成“小棋子”了，任人摆布。

　　这一边，两人正在互相吹胡子瞪眼，那一边，“得月斋”内的情况却有了一些变化。
　　只听原本喧闹吵嚷的大堂内，突然逐渐安静下来，就像一锅抽去了薪柴的水，逐渐停止了沸腾。
　　林慕点的菜，正在一样一样摆上桌，那店小二的手脚极轻，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仿佛也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白绮略感怪异，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四周一阵张望，这才发现那些食客皆已通通转过头去，将视线投向了同一处。白绮顺着看过去，发现是一处极其不起眼的空闲角落，此刻正有一个人弯腰曲背，迎着众人的目光，向那边的一方高台走去。等那个迟缓的身影踏上了台子，白绮擦亮了眼，才终于发现了一点“玄机”。
　　此刻众所瞩目的人，不正是刚才给林慕让座儿的须髯老头儿吗？转回视线看向林慕，却见他淡然自若，悠闲得啜饮着茶，正是刚沏上来的君子银针。
　　转而再看那老头儿，却已不止他一人上了台，片刻工夫，只听板胡开拉，梆子击节，一派说书的好戏就要开场。
　　白绮也收了疑心，且仔细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