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越苏越]夜雪无声归人悄》七月夏.冥

1、夜雪无声归人悄

　　天墉城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要早许多，却是细密得如同绵绵细雨，落至颊上，一点凉便失了踪迹，像是飘渺未归的游子残影。
　　玉泱扫过临天阁前的雪后便将扫把置于墙边雪堆旁，正撞见从临天阁内走出的陵越。
　　前些日子陵越方除了那山脚下作乱的雪妖，却遭其寒气侵体。凝丹长老劝他毋要妄动真气，好生休息几日，便是玉泱也有半月未见得他。
　　师尊您怎地出门来了？天气甚是寒重——忙一行拜礼，半途却被掌门伸手扶住，便是不必行礼之意。即便如此，玉泱仍是不敢抬头，只见得陵越苍白且坚劲的指节。陵越扶他起来，将手拢回繁复的袍袖中，回他一句不碍事，声音里是一如往常的稳重可靠。
　　玉泱这才像是得了许可，微抬了眉眼去看陵越，方注意到对方眼中严厉锋芒比往日要少许多，半分疲累半分淡然。又微一转目，发现陵越身上多了件黑貂披风，罩在他紫黑的纱袍外。
　　想来是妙法师伯帮忙缝制的吧。玉泱心中如此想了一番，不动声色一揖。师父……是要出行么？可要弟子知会师伯他们？
　　陵越看他一眼，目光不知是落在玉泱眼中还是那眉心与故人相似的一点朱砂。微不可闻一声轻叹，白色雾气吐息中朦胧遮了表情，只道，你与我来。

　　自山门传送阵，玉泱随陵越在山间行了数个时辰，也不见陵越向山下方向走，且未有御剑意向。可又觉不好多问，师父行事自有他的道理，便也就这么跟着走。
　　雪还未停。纤细的雪痕划过空中，漫天灰白阴霾。晨间起床时玉泱曾听从江南来的灵轩师兄说这雪下得有些像他故乡的梅雨，不大不小，却细细密密，似是没个停的时候，按诗中所言，应是当得“缠缠绵绵”四字。
　　山愈高，则天气愈寒。于天墉城此间，已是无甚走兽，山间谷地雪路若长长的白脂长廊，辗转崖壁之间，举目望去，如灵蛇时隐时现。陵越沿着这路往山上走去，说是漫无目的也并非全对——那约是数百年前坠落的琼华方向——可在玉泱看来，陵越更似是由甚么物事牵引着往那边去。
　　师父是要去琼华……？他不禁出口询问，陵越微顿了脚步，略有回首，却又转回去，望向山顶方向，只吐出两个字：并非。
　　……。玉泱无言，只好等着陵越再次举步。

　　他的师父虽是个公正严明的好掌门，可许多事上恐怕除了与其自幼在一起的妙法长老，山上没几个人能明白陵越许多行为的缘由。
　　就比如至今不立执剑长老之事。
　　谁都知道，城中上下掌门剑法第一，这是毋庸置疑的。便是如此，掌门一人兼职两者也无不可，大家都心悦诚服。可偏偏陵越非要虚置执剑长老一位，也不知有没有个人选，搞得非议纷纷。
　　有人说，这执剑长老之位是掌门留给他以前的一个师弟的，又有人说那人出身南疆，可到底是谁，众说纷纭，可就是没人说得出那个名字；也有人去和上一辈的师叔们打听过，可最终不是没个结果，就是被师叔呵斥回来说他们心思不净，因而被罚抄了几十遍《道德经》。
　　玉泱知道陵越在等的，一定是妙法长老常提及的那位屠苏师叔，可掌门每次谈到这个名字时都不作反应，隐约还有些避讳的感觉，让玉泱一直不敢开口去问。
　　总之，对于玉泱而言，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总是相信师父自有一番打算的。

　　他正想着，陵越却转回身来，折返回来时的路。
　　玉泱露出不解神情，可是弟子有话说错？陵越只摇了摇头，道是兴致已尽，又伸手敛了敛肩上披风，拂袖御剑离去。这教玉泱更是摸不着头脑。
　　——之前便御剑不就好了？

　　玉泱御剑跟上陵越返回山门时已是过了未时。妙法长老也不知是何时察觉掌门不在临天阁，竟是顶着一头白雪立于山门等他们归来，见得陵越身影眉间才略有舒展。
　　掌门师兄你去哪儿了？我去找你商量给灵文等人进行妄境试炼之事，却发现你与值守的玉泱都不在……女子脸上的紧张神色还尚可分明。
　　不过是带他在山间走走。陵越道。师妹莫要惊慌。
　　那就好，我还以为有什么事急得要师兄你不辞便下山去了。
　　芙蕖怀中抱了一件锦袍，看式样应是掌门的加衣，可也不知是她见了陵越肩头披风，还是见陵越气色已是恢复不少，竟始终未曾开口将衣服递给他。玉泱立在一旁，自然是把这些细节都看在了眼里，虽是不做声响却心下愈发疑惑起来。
　　本来他以为掌门的披风是长老给的，这样看来却并非如此。
　　然而恪守着一个弟子的职责，他始终没有开口，直到两人谈完才随陵越辞别芙蕖，回了临天阁。

　　到了屋内，这寒气也就不甚重了。陵越解了披风交给玉泱，便又要回内室歇息。玉泱垂眸，恭敬地双手捧过那厚重温暖的披风，恭送陵越。可就在那脚步声渐远之时，只听得掌门突然——像是随口一提般，交代了他一句要将披风叠起收好。
　　玉泱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可陵越身形已隐在内室门后，他只得喏声是。反正他也自觉无法理解师父的很多事情。
　　无奈叹口气后，玉泱抱着那手工粗粗缝制的披风往外走，却觉被一物硌到了胸口。
　　他怕那硬物将黑貂毛皮磨损，小心地展开披风：那物体竟是披风的系带。
　　方才他一直没有直视过陵越，便未能观察到这细微之处，此番细一看去，这暗红色的系带的两端竟还有用兽牙制成的月牙状装饰，质朴却精致。略有些下山历练经历的玉泱不难察觉，此物隐约有南疆之风。
　　他手猛地一震，恍然间差点拿不住这件崭新的披风。
　　他将披风谨慎抱在怀中，轻手轻脚出了临天阁。

　　像是怕惊碎了那阁外一地的无声的雪。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