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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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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在东郭背后的拳头,一点点攥了起来,指尖狠狠掐进掌心的肉里,疼痛经过手臂传递到心口,再发散到全身,一痛俱痛。
再合着琵琶骨的旧伤,他一口腥热涌上口中。
紧紧咬紧牙关,不让鲜血喷涌出来。一点点的动作就如同剪刀,一点点剪着他咧开的伤口,他却不能不动作,勾起嘴角,平和而笑。
自若地将手举起,重搭在东郭肩头,脚步往左前移。
东郭被他一带,立马会意过来:“少主,我们走。”
急忙小心翼翼搀着他转身,往出宫的那条路走。
“唉!”李浊一声呵:“站住!”
姜狄充耳不闻。他不紧不慢地走,虚弱,却没有乱一丁点步伐。
“药药药!”李浊催着吼着那些守卫。
守卫们哪里有什么上等的金创药,只能搜刮干净自己的口袋布囊,将平日里那些应付破皮划口的,去腐生肌的药全都上交上来。
“拿来!”李浊一把抢了守卫长身上挂的那个布囊,将药尽数收集在里面,又从自己身上掏出个贴身的小瓶子,丢了进去。
他也不告知一声,如暗器一般把这布囊往姜狄后脑勺掷。
“少主小心!”东郭提醒地声音刚落,姜狄已经伸手在空中把布囊抓住了。
“继续走吧。”他有些无力地命令东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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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我……”都已经出了宫,东郭却还是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姜狄却是什么都不说,他惨白着一张脸,看起来无比虚弱,眸光却是一如既往的锐利明亮。
他不讲话,却也不阻止东郭讲话,任由她时断时停,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我想救你……”
她想从头说起,从去冯城杀彭晨开始说起,怎么遇着了李浊……可是她心中刹那惊颤,继而颓然:那不是头啊,开头应该是她两年前逃亡,在树林里遇着了李浊。
然后才遇着了眼前的他——姜狄。
她该怎么开口,她该怎么对姜狄说。
牙齿咬着下嘴唇,留下一排牙齿印。眼皮子眨了又眨,终决定把一切都统统隐去。至于如何解释那个“我女人”,东郭想了又想,忽忆起某天清晨,她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听他教导紫珊。那句话她当时听着很震惊呢,所以清楚地记到现在……
又拿牙齿咬了咬嘴巴,一不小心破了皮,淡淡的血腥:“高明的设计反而没有温暖的……”
她的身体突然被人猛地扳了过来,然后紧紧搂在怀中。
胸贴着胸,仿佛是要把她嵌进骨髓魂魄里一样。她听不见姜狄一丝的气息。
“少主?”东郭试探的问道。
可是少主静静的,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言语,一切都是静默的。寒冷寂寥,月光如水。
她不知道,姜狄没有动,是因为他不能让东郭知道:自己正一口口把涌到嘴边的腥血,再重新经过喉咙吞回到肚里。
他不能张嘴,不然会散发出一口的血腥。
傻丫头,她真的去做了傻事了。
那句话是他常常教导女属下们的,他自己自然知道:他说,高明的设计反而没有温暖的□□来的稳妥。
没想到却被这个傻丫头听进去了。
他只觉一阵天昏地暗,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苦涩犹如喉头的热血,他唯有一把抱住她,不让她再说下去。
先前他的那些情绪:不妙,恐惧,愤怒,猜测,害怕,担忧,伤心……一瞬间全都没有了,只有心疼。
满身体满心里满魂魄地因她而感到心疼,痛楚无边无际,亦感无力和不知所措。
他绝然地闭上了眼睛,笑意不复。
时至此时此刻,他终于认下自己动了这一份情,不再挣扎。
“情动则乱”,这四个字姜狄是知道的,却未有苦笑:他捏指算尽世间一切,天子亦玩弄于鼓掌,可是却算不到自己,会沦陷于怀里拥着的这个小丫头。
算不到就不算吧,情动了心乱了就让它乱下去吧……
一切冥冥犹如命中注定,他知今夜过后,东郭将成为他姜狄唯一的软肋:于她,心狠手辣之人有了心慈手软;于她,冰冷无情将变作如火热情;阴暗虚假会改成全身心的付出……
姜狄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是一个大家唤作“安叔”的公公照料的。立冬以后寒气渐浓,安叔总会早早给他把被子里头用暖炉先捂热了,以免姜狄钻进被子里觉得冷,会难以入睡。
可是被子再暖和,他却还是睡不着。那时候,安叔总说他娇气,难伺候,被子都这么热了还嫌冷。再气一点,安叔会要挟他说:再不睡,被琰帝撞见了会发脾气。
呵呵,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姜狄不睡,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殿里的那盏长明宫灯,雪白的灯罩上有一株血色梅花——小姜狄总觉得,他是站在高高的山岗上的,世间的一切都在很底下,要远远的俯瞰。却只有这株灯罩上的红梅是和他一同生长在山顶的,他可以靠着她的枝干,两个孤身的事物合在一起,都不再是孤单。
再也不是孤身一人。
“这世上我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他轻轻地居然说了出来,语气寒冷,并没有往日的那种温厚。
“少主你说什么?”姜狄的气息微弱,声音实在是太小,东郭根本听不清——可是他哪来的这么大力气紧搂去她,桎梏得她喘不过气?
“亦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他自言自语,继续呢喃,句子有些急促和紧迫,平日里的廖淡荡然无存。
最后他犹如天河般灿烂的星目弯起来,光彩四溢,悄声笑逐颜开。
“走。”他示意东郭扶着自己往东北方向走。
东郭一时踟蹰,少主太虚弱了,把路也记错了,该往南才能回家啊:“少主这边不是回去的路。”
姜狄却神色不改,仿佛这条路并没有错,他深吸了口气,淡淡讲出来:“不回去了,我们远走高飞。”
远走高飞?
远走高飞!
就算要远走高飞,也得先找个地方疗伤。
东郭与姜狄寻了一家客栈。
“客官和小娘子出来啊?”掌柜的上前就招呼,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住店。”姜狄眼皮一抬,笑意注视掌柜的。
“好咧!”掌柜满口答应,挥臂唤自己店小二过来:“给两位客官来一间上房!”
这对话东郭听在耳中,心潮不平——可方才姜狄说“远走高飞”的时候,她就自己选择了沉默。
沉默到现在,也不好开口。
她却不知自己心里动念的时候,扶着姜狄的手,那指尖也总会不自觉地抽搐,蜻蜓点水的力道碰在他的臂膀上。
姜狄面不改色,装做不察。
关了厢房的门,她扶他坐下,再也忍不住了,手抓着桌沿道:“少主,这可不成!”
她眼神急切而担忧,姜狄会错了意,以为她是说的两个人住一间厢房的事,便微微一笑解释道:“我被那赵咫遥伤了琵琶骨,后背暂时还靠不得。”他将两臂伏于桌面上,做了个趴起来的姿势:“今夜我会扶于此处歇息,你上床睡。”
“我说的不是这。”她脸上带红,憋了半天,终于能正色开口:“我们进来以后,都是满身血污,这店家却笑脸相迎,也不问我们。甚至这店里的小二,都没有一个人变脸色。这家店……”
“这家店就是一家黑店……”姜狄徐徐而笑,捏起手指宠溺地看着她。
“黑店才好藏身?”她问出来就后悔了:少主怎么可能回答自己这么愚蠢的问题。
姜狄果然没有回答,却也没有责备她,而是把那个李浊给的布囊交到她手上:“可否帮我上药?”
他的眉毛挑起,薄唇带笑,这么好看这么温柔的人,谁可以忍心拒绝?
“好。”她拿起布囊,挑了半天,决定用李浊丢进去的那瓶,又出去找店小二要了盆热水。姜狄已自解开了后背,露出满是伤痕的后背,东郭也不敢多看,先用巾子给他小心翼翼清洗了:一下手姜狄的后背就是一缠,他自己却依旧神色自若,保持着笑容,这副样子让东郭看着更觉心头,不由恨恨咒道:“没想到那个天狼王竟如此歹毒,少主你根本就没有伤到他,他却要把少主你伤成这样!以前我家乡那边,天狼人过来劫掠的时候,也是烧杀□□无恶不作!”
她真恨不得自己有通天的功夫,把那个赵咫遥剐了又剐,直剐到解了心头重重的怨气。
“赵咫遥一贯如此”姜狄却是摇摇头:“凡是刺杀他的人被捉到了,都会被穿下琵琶骨,一好叫刺客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二又好关着做诱饵,再诱他们的同伴上钩营救,一网打尽。”
“没想到他面相长得那么好看,为人却好阴毒!”东郭震动惊呼。她想起见到天狼王的那一幕:于万众黑衣棕衣黑衣里着了一袭广袖白衣,谪仙般不染一尘,却未想……他身在地狱。
“赵咫遥的俊美,到真如世间所传,天下无双。”姜狄也回忆起自己刺伤赵咫遥的时候,天狼王一转身面对过来,他也是震诧了那么一刹那。
还有一种莫名奇妙的熟稔感,觉得赵咫遥一点也不若传闻般阴毒,令姜狄甚至情不自禁想靠近一点,亲近一点……
怕只是被他的皮相迷惑了吧!姜狄摇摇头。
忽又像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问东郭:“你看得出来赵咫遥有四十多岁了吗?”
“什么,他有四十多岁了?!”她一惊,下药的手重重一按,触得姜狄浑身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