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儒*

1、Chapter 1

　　没有哪一个慈爱的王，在子民处于危险的年代会是快乐的，但瑟兰督伊显得特别忧郁。因为他的爱子再次令他措手不及，几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小时候的勒苟拉斯有些内向，需要慢慢考虑才能顺利表达自己的感情，有时甚至会突然露出冷漠的神色……但在某天──瑟兰督伊也无法肯定──勒茍拉斯毫无预警地突然开朗起来，虽然那时他还显得非常矮小。

　　瑟兰督伊还来不及适应儿子的性格转变，勒茍拉斯又在早就成年的年纪，缓慢但顽固地逐渐长高了，几乎要与他齐头。他不只讶异爱子的身高，还讶异他的活泼。幽暗密林的王者独子，话虽少，但捣蛋的能力远超侪辈，调皮伶俐、古灵精怪。整天到这里去玩、到那里去玩……玩遍了瑟兰督伊划定能自由行动的区域，对每一颗树烂熟于胸。

　　数月前，勒苟拉斯跑到他的居室来，神秘兮兮地捧着一只木头鸡双手递给他，什么也没说。这个威严深沉的精灵王接过来，一时猜不出他的意图，把鸡捧高了端详。

　　谁知道那只木头鸡突然在他手里高声咯咯叫起来。

　　是的，他该镇定地保持矜持与威严，但他手足无措，讶异地瞪大眼睛。虽然自己看不见，但他从捣蛋鬼们的表情就知道，他脸上的神情究竟有多么古怪。他亲爱的儿子眉开眼笑地凑上来，在他居室门口响起的那一片欢呼声中，吻了吻他的脸颊，“爸爸，您的眼睛果然又大又美丽。”门口那五、六个孩子笑得东倒西歪，该打屁股的路格斯笑得直不起腰来，干脆趴在地上。

　　等他回过神来，还来不及拧他顽皮儿子的脸颊作为惩戒，勒苟拉斯立时乖觉地后退半步，露出带有歉意的笑容──他明知道那其中没有多大的诚意──令他把所有的骂人话都憋在肚子里。

　　“我本来想做成一只天鹅的样子，但里面的簧片发出来的声音，怎么听都像鸡叫。”

　　接着勒苟拉斯拿出一大堆削得厚薄长短各不相同的各式各样的部件给他看，带点歉意又免不了带着点得意地跟他介绍，怎么样让木头鸡捧得笔直的时候保持平衡，然而一歪斜就使那些木头的零件去推挤核心的那两块簧片，那是两只用旧的钢箭镞，被削得薄薄的。

　　瑟兰督伊力持镇定，“咳……反正只是会叫……又不是会飞。”不禁有点庆幸他自己没高声喊叫出来。没想到勒苟拉斯听了这句话，立时笑得不怀好意，连同门口那五、六个捣蛋鬼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只剩下他手中那只木头鸡。

　　隔天，当他刚转了个弯从回廊踏出来时，一眼看见他橡木雕的王座上缀满美丽芬芳的鲜花，勒苟拉斯站在后头笑得灿烂。

　　这一切必然又是他的主意。

　　那群孩子们，把那个个头小、胆量小、声音小、除了眼睛很大，其他无一不小的“小小”碧姬娜往前推，而这个娇怯怯的使者，双手捧着显然是刚编好的花冠，红着脸递过来。那一瞬间，瑟兰督伊忘了这个小女孩的小小劣迹，忘了她昨天下午笑他笑得连眼泪都迸出来，竭力蹲低身子，好让娇小的她把花冠戴在自己头上，原谅了那一切。

　　接下来的足足一个月，他每次看见勒苟拉斯都万分警惕地告诉自己，如果看见一只会飞的木头鸡或天鹅，绝不能失声叫出来。但幸亏勒苟拉斯把兴趣转向刁钻古怪的昆雅语押韵游戏上。瑟兰督伊常在他自己的花园里，看见那群孩子手上捧着自己抄写的辛达语与昆雅语音韵表，争相嚷出发音不标准的昆雅语诗句。

　　毫无意义但非常快乐的游戏。

　　这群孩子如果换算成人类的年纪，一个个都超过二十一、二岁，早熟的赛尔贝斯要更大一些，高挑美丽的瑶迪赛早该出嫁了。他很容易把他们跟西面那群“换皮人”的人类孩子做比较，人类的孩子这个年纪早已饱经忧患。他们经常到秋园来，拜访他的石雕洞府，对他陈述老渡口跟最高隘口的种种现况，请求他的援助或提出其他的需求。比翁的族人以极少的人力，守住安都因河东岸可联系西面的交通要道，虽然他们的一、两个首领拥有特殊的天赋，必要时能像大熊那样武勇，但雾山的半兽人对人类来说，毕竟算是非常棘手的敌人。

　　那些脸看来都还带着稚嫩，跟他保护下的这些孩子们比起来，显得沧桑而无措。阿格纳翁带着被半兽人毒箭所伤的同伴，前来秋园请求他的救助，在治疗的过程中，他足足有四天时间，观察那个才二十一岁的年轻人类。

　　四天里，阿格纳翁一次也没有笑过。而这四天里，瑟兰督伊每次看见勒苟拉斯，脸上都有着无忧无虑的笑容。他们正热衷研究着，魔法溪的水如何才能顺利让一个精灵陷入沉睡。

　　◇

　　瑟兰督伊拥有一批为数不多但精锐英勇的精灵战士，他们几乎不做其他别的事，只是巡逻、警戒与备战。这些精灵战士牺牲自己的欢乐，让其他的子民得以悠闲过活，每当他听见陡峭的梯田里传来唱给麦穗听的歌谣，或是织布机上梭子滑动的声响，就难免为那群战士感慨。他们落脚秋园这千百年的漫长时间里，是那些战士做为坚定的屏障，来保护他们的家园。

　　他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亲自检阅、审视他们的阵容与装备。瑟兰督伊自己在精灵与人类最后同盟的那一战里吃过大亏，深知他们简陋但轻便的装备在密林中的游击战中具有强大的实力，但在情势险峻的战争里讨不了什么便宜，尤其是宽阔的地形。他很在意这问题。

　　事实上，关于装备的制度是他拟定的。

　　很久以前他刚到幽暗密林──那时候叫做巨绿森──的时候，曾经讶异于这些森林子民的散漫跟自在。他们远离王畿，阿玛蒂尔的所有制度都影响不了他们。缺乏节制与调度的西尔凡精灵全然保留住最自然的本性，朴实、纯真而几乎没有欲望。

　　那个被叫做兵器库的小山洞，连一扇木扉都没有。不知道什么走兽闯了进来，把一半以上簇新的箭羽给咬烂了。这些西尔凡精灵调制的胶，带有一种迷人的鲜花香气，或许嚼起来还很美味。他为那可能肚子疼的动物默哀，但为他自己的装备感到头疼。各式各样的护甲堆在一起，形制与手工，甚至连规格都完全不同，他根本找不到两只成对的护腕。

　　巨绿森的部族长者告诉他们，“我们精灵族人，只要有需要，都能进来带走自己所喜欢的。”

　　但当时跟在欧瑞费尔身边的精灵，全都拿这个兵器库束手无策。他们约有三分之一是从多瑞亚斯就一直跟随着他的辛达精灵，另外的那三分之二，则是告别了罗斯洛里安的精灵王阿玛蒂尔，跟随着欧瑞费尔一同东迁的西尔凡精灵。这些外来者，不是来自明亮细腻而充满艺术气氛的多瑞亚斯、就是来自古典优雅而讲究风采气度的罗斯洛里安。

　　更不用说瑟兰督伊了……

　　庭葛是个性格严谨保守而讲究美感的辛达精灵，多瑞亚斯是个凛然有威仪的王国。瑟兰督伊毕竟是在多瑞亚斯长大的。总之，他很难去说服自己，不要太在意他左右两只手的护腕，长度究竟有没有对称、颜色有没有相同。

　　那时他已经很肯定，他的父亲欧瑞费尔一定会成为巨绿森的领袖。而他做为独子，有协助他父亲的义务。他们建立起一切相关的制度甚至规范、使约定俗成的默契成型，一直到他自己成为巨绿森的领袖。幸好瑟兰督伊不仅聪明伶俐，而且被父亲磨练得更加能干。

　　他亲手打造这一切。

　　那并不困难，反正所有的精灵都热爱美与创造。他们对传统辛达式的建筑物展露的兴趣，就足以说明一切。欧瑞费尔与他的同伴才到巨绿森没多久，当地世居的精灵就开始模仿他们的穿着，对扣的双层领与细巧折边的袖口，袖口上的小小银扣跟胸前繁复但低调不显眼的刺绣图样等，甚至他们装饰意味大于实用性质的靴扣带。

　　精灵对美的追求，是天性。

　　一开始，瑟兰督伊为那个兵器库弄了一扇木扉，足以阻挡野兽。他想，暂时这样就行了。但他从那些皱着的眉头里，明白巨绿森的精灵不喜欢那个丑陋的木门，于是他拿起炭笔，在门上画了好一些暧昧不明的线条。

　　感谢伊尔碧绿丝……天知道，瑟兰督伊在多瑞亚斯的时候，只是个年轻的王族旁枝贵族战士，他从来称不上是一个艺术家──在多瑞亚斯能称得上是艺术家的，在整个中土大陆堪称顶尖──他只是试图让那扇木门看起来像是可以被雕刻的样子。

　　巨绿森的精灵原先太朴实，许多木质的设施连树皮也不剥下来，甚至带着些枝叶，浑然天成。但被这么一点拨，开始争先恐后地从那些线条里，推敲出该当如何，才能让那扇木门变得美丽。他们的艺术天份几乎在一夜之间发芽茁壮，而且因为缺乏人工雕凿的刻意，更显得质朴纯真。

　　现在放置武器的库藏，是一个干燥通风的山洞，四壁铺着淡青色的砖，有两枝高高的树枝状黄铜灯架固定在壁上，上头镶嵌着藤蔓的纹饰。而所有兵器都按照统一的规格打造，按照种类、尺寸放置得井井有条，每一件质量都很齐整。

　　虽然有包铜对开的木门，但门上有个不带锁旋钮。一如以往，只要有需要，任何精灵都可以随时走过来，两只手扳着旋钮把门推开，取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瑟兰督伊只为他们打造了制度，他没有打造什么壁垒森严的阶级、肃杀的气氛。这里世居的精灵跟以前一样轻松自在。

　　只是，兵器库堆叠整齐的木匣上，画了红漆的线条作为警示，一旦红线显露出来，表示库藏低于某个界限，那么，拿走最后一件的精灵，就有责任向加里安报告此事。

　　◇

　　瑟兰督伊瞪着那个永远显得有点蠢、又那么天真的加里安，眼神严厉。

　　“是的，王上……拿走倒数第二十一个刀鞘扣环的，就是勒苟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