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霄河]沧海月明》青*

5、第 5 章

　　青鸾峰顶时光飞逝，距离玄霄来到这里已有半年光景。云天河的眼睛日见成效，借助药物的时候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需要运行体内的神龙之息自疗。这是最关键的阶段，因为神龙的力量太过强大，稍不注意就会走火入魔功亏一篑。因此玄霄和慕容紫英丝毫不敢轻忽，每日里绷紧了精神，随时注意着云天河的变化。
　　云天河没想到这次的疼痛比一开始还要剧烈，之前还只不过是被钝刀用力割的那种痛，现在多了一种烈火灼烧的炎热，身体里的气息紊乱更是让五脏六腑如同被乱针攒刺一般。他不想令身边人担心，每每总是试图自己忍耐，但这又怎能瞒过另外三人的眼睛？日后回想起来，这段时间恐怕是所有人最难熬的阶段了，一个身体受折磨，另外几人则是苦在心里。

　　这天晚上的疗伤告一段落，慕容紫英有事先回剑冢，柳梦璃也告辞离开了。云天河躺在床上休息，觉得那股不安分的内息又有乱蹿的迹象。他试着用玄霄教授的口诀运气调理，不料反而是痛上加痛。他在床上不停滚烧饼，体内阴阳之气互相冲击，令他每一根骨头都痛得发酸。他知道这是治疗的必经过程，因此想尽办法拼命忍耐，汗水一滴滴从额头渗出，逐渐浸湿了皮毛垫子。昏沉中脑海中竟出现了许多往日景象，亲人故友一个个从身边离开却无法抓住，那种无力的绝望让他心生恐惧，尤其是卷云台上决裂的那一幕更是打碎了最后强撑的心理防线，忍不住大声喊起来：“大哥，大哥！”
　　玄霄正在屋外沐洗，听到云天河的声音充满了惊慌，来不及擦干身上的水珠，披上外衣急匆匆冲进屋内，见云天河趴在床边缩成一团，身体不住发抖，连忙抱起他安抚道：“天河，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云天河紧紧靠在玄霄胸口，感受到对方温暖的气息，混乱的心神逐渐安稳下来，“刚才觉得很痛，现在好多了。”
　　玄霄沉默不语，只是将手心轻轻覆在云天河的背后，以内力调节他体内冲击的气息。待对方呼吸完全平定后，便要起身离开，哪知云天河靠在那里毫无挪窝的意思。
　　“天河？”
　　“……大哥，你先别走……留下来好不好？”
　　“……我在这里会影响你休息。”
　　“不会啊，总觉得有大哥在的话，好像眼睛的痛感也会少一些……”少年拽着玄霄的袖子恳求，身体自然而然往床里让让，空出一片地方。
　　“好吧，你稍等片刻。”

　　云天河躺在床上，听着身边人换好寝衣，捻灭了微燃的油灯芯，鼻端随即闻到一阵极淡的清油香气。他知道此刻屋里已是一片漆黑，虽然对自己来说都是一样的。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了以前菱纱就寝前也会做同样的事，心口莫名地跳动起来。
　　对于两个骨架宽阔的成年人来说，挤在一张木床着实窄了点。云天河已经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即使是这样玄霄仍然有小半边身子空在床沿外，两人是身体互相紧贴的状态，微一转脸就能感到对方呼吸的热气。玄霄安静地躺着，大概是白天运功辛苦，很快就进入了沉眠。云天河却怎么也睡不着，空间狭窄也不能翻身，虽然眼睛上的火燎感逐渐下去了，心底的焦躁却越来越旺盛。又熬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了，小声问道：“大哥，你睡着了吗？”
　　片刻后黑暗中传来声音：“没有，你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哦，我……没事。”
　　“没事就赶快休息，接下来几天会更难熬。”玄霄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嗯……”云天河顺从地点头，换了个姿势将整张脸埋在玄霄的胸口。过了一会儿又道：“大哥，我能摸你的脸吗？”
　　“天河？”玄霄觉得对方今天实在奇怪。
　　“三百年了……我什么都看不到，不论早上醒来多少次，眼前也总是黑漆漆的。我记得紫英的声音，梦璃的声音，明明从未忘记过……可为什么他们的样子……越来越模糊了呢？”
　　他说得很平静，但听在玄霄耳中却十分苦涩。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握住云天河的手盖在自己面上。
　　“我想要记住大哥的样子，这样的话等到恢复光明的时候，就不会认错人了。”

　　指尖触摸下的脸颊皮肤光滑，随着五官轮廓的勾画，心中原本迷茫的影像渐渐有了形体，虽然还是还是无法想出具体的相貌，但可以感到手中的容颜在这上百年的岁月中并没有任何改变。双手不由自主地顺着向下，可以清楚地摸到那人的锁骨，胸口，紧致的腰部曲线……
　　大哥摸起来的感觉，跟菱纱完全不同……胸口虽然不软，却很温暖……云天河模模糊糊地想，手下丝毫不停，没有注意到玄霄的呼吸从平稳逐渐变得急促。突然间自己的手腕被拽住，用力之猛让沉浸在臆想中的云天河吓了一大跳。
　　“天河……”玄霄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异样，“你在乱摸什么？”
　　“啊？我……我……”云天河吞了下口水，埋进枕头的脸颊发热，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脸红，“对不起……”
　　玄霄轻轻一笑，嘴唇看似不经意地擦过少年略微发烫的耳朵，弄得对方又是一阵颤栗。
　　“我倒是不介意你……不过再这样下去，我可不能保证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
　　云天河的心砰砰乱跳，有点怕玄霄真的对他做什么事，但又很奇异的在期待什么。过了良久不见玄霄有动静，竟然隐约有点失落，想着想着便慢慢睡着了。

　　“这是最后一次上药，明天早上，天河的眼睛应该就能彻底复原。”柳梦璃将沾满药末的布条敷在云天河的眼睛上。
　　慕容紫英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小心问道：“天河，你觉得怎么样？”
　　“嗯……眼睛上有种清凉感，挺舒服……而且和以前不一样，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周围是亮的……”
　　身边两人听了他的话，均是面露喜悦。
　　“但愿苍天保佑，这一次天河能彻底好起来。”柳梦璃诚心祷告，少年吃的苦头实在太多，真心希望能有个满意结果。她将用过的水盆端到屋外清洗，无意间瞥到远处崖边站了一人，从背影来看正是玄霄。他双手背后仰头向天，好似在观察什么，看上去十分专注。
　　柳梦璃好奇心起，悄悄走近探查，发现他正在对悬挂天顶的点点繁星出神。今天是晴日子，夜晚的青鸾峰是观星赏月绝佳场所。但见漫天的星光闪烁，璀璨明亮，穹顶中心一条宽宽的银丝带将天空划为两半，盯得久了整个人仿佛都置身于星海中遨游，沉醉不知归去何方。
　　紫衣少女看得流连忘返，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不想这声却惊动了玄霄，他回身见是柳梦璃，点一点头算是见礼，将所站之处让开一片地方：“这个位置会看得更清楚。”
　　柳梦璃不便拂逆他的好意，只好微微屈身：“多谢。”缓步上前再抬头望去，果然比方才的景致更绚烂宽阔。
　　“玄霄先生……也喜观星？”
　　“星河灿烂，这等景致谁会不喜？”他顿了顿，过了会儿又若有所思道：“好久没看过这么美的星辰了，被困得太久，都快忘了。”
　　他随口一说，语气极为平淡，柳梦璃却听得心头一颤。
　　在如何看待玄霄的问题上，她的心境是颇为复杂的。作为妖界的主人，对于这个曾带给幻暝界巨大伤害的男人自是充满了憎恶，更别说菱纱差点因他而丧命，而天河的失明也是由他而起。但想到看过的梦境，对他坎坷的命运又忍不住有几分唏嘘。这次若不是为了天河，她与慕容紫英断不会甘心与眼前之人同处一个屋檐下。没想到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几人齐心协力为天河卖力奔走，那股隔阂在不知不觉中竟尔消除了不少。即使玄霄做过错事，但对少年发自内心的关切却是绝无虚假的。想到他这一生几乎都在苦囚寂寞中度过，纵然有再大的罪过也已赎过了吧。
　　看着玄霄孤傲萧索的身影，柳梦璃心中忽然浮起了一丝怜惜。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玉宫桂树花未落，仙妾采香垂佩缨……”玄霄轻声吟念，“世人皆道瑶池好，但即使是玉宫桂树，恐怕也未必比得上明月朗星之美。”
　　“六界生灵，以人的寿命最为短暂，可也只有在人界，方能得见这等绚烂景致。所谓天道运转，自有其公平。”柳梦璃感慨，猛然意识到这句话恐怕会戳中某人心伤，连忙以袖掩口，暗悔失言。
　　玄霄倒是没什么特别反映，仍旧保持仰视天空的姿势，口中喃喃道：“天道……公平……是啊，神界不会轻易恩赐众生，定要付出相等的代价……”
　　柳梦璃不懂他所言为何，只觉得话中的意味甚是悲伤，令她都忍不住心头难过。本能的想逃开这种压抑气氛，少女道声暂别，慢步走回木屋。
　　“请留步。”玄霄忽然出声唤住。
　　柳梦璃缓缓转身，面色诧异等他继续，过了片刻却不见对方有动静：“请问……”
　　“天河……”玄霄没有回头，低低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惆怅，“请代我转告慕容紫英，天河他……麻烦你们多照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