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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允许 ...

  •   那一年自崖有三个人一时不二。他是其中之一。因为打算高中一毕业就出国同父母团聚,所以有资格玩世不恭。长得那样好,不年少轻狂实在浪费。
      她是考入的学生,拿一等的入学奖学金。
      这并不是好学生和坏学生之间的故事。
      顾非众。越承礼。

      她那时那么那么想出人头地,在自崖这样的地方,其实很难。她拿十二分的精力,十五分的体力,二十分的时间,永远拿不到第一名。后来才明白,越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越有天生神龙出没。那时心中怨气甚重,为人又乖僻,怎么会讨人欢喜?被人拖到走廊上去打的事也是有的。在更衣室里被女生们推来揉去,书包里的东西常不见。但何必与她们计较。
      那时即听过顾非众的大名,同级中三位美少年之一,在女生中更流传久远。但一直没机会见到。笑话,她人生的使命可不是观看皮相。厌烦用面皮赢人注目的人,因为这里不关注她千辛万苦拿的第三名。念到高二,终于松口气,新生入校,转移了大部分的注意力,她也安静、安全了许多。

      常在教室里温书到很晚才骑车回去,马路斜对面,是她心中的圣地丰神高中。因为学费的缘故,她才选择这里。总在想,如果念丰神,自己会怎样。是的,她是不甘心。为何人与人境遇总是不同。
      街灯渐暗,车子被绊到,她急忙跳下车,脚踝有擦伤。才看清路角有人瘫倒在地,细看竟穿着本校校服。那人昏昏沉沉地说头痛,她探手一摸,居然还发着烧,也许是夜寒地凉的缘故。问他住哪里、电话是多少,也迷迷糊糊说不明白。她想,不过是痞子学生,不管最好,又真的狠不下心。她走来走去挣扎了半天,终于把他架到车上,似烂泥一般,她终于把他弄醒一点,骑上车,让他扶好,谁知他双手搂住她的腰,她当下尖叫着摔到,对他又踢又打。却还是那副昏昏沉沉的死样。半晌才又骑上车,狠声说:“你搂吧!别掉下去,不过可当心些!敢乱动看我不打死你!”双手搂上,又听到他昏沉地低声咕哝,看来病得并不轻。

      家里是老式房子,有小院,二层,只是离市区远,幸好是下坡。一路上也不知摔几次跤,折腾到家已近十二点。一面架起他的肩,一面就着月光找钥匙,生绣,又踹了几脚,才打开门。待到把他弄到沙发上,卸下臭鞋,又抱了枕头和被子给他,已累得要瘫掉。找到医药箱,服侍他吞下药,又用酒精进行物理降温,抱怨自己发神经,搞得累要死,捡条狗回来还知道汪汪叫两声呢,这家伙也不知姓名,说不定是什么地痞流氓外加色鬼呐。
      她抽空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扮了个鬼脸:可不是么?若不是不怕自己对付不了地痞流氓色鬼,怎会涉险救人?多年经历被打也是有长进的,就是恶犬也有能耐打得他满地找牙!
      到后半夜那家伙才安分些,烧也差不多退了。她看一晚是睡不成了,干脆摸出物理书攻读,双眼发涩时一看表,已四点。忙开了火烧水做饭,又上楼下楼拖地板,把院子打扫干净,听到屋里有动静,忙跑去看,发现他已迷糊地醒了,正在那里发愣,她提着扫帚,向他解释:
      “你晚上生病,瘫在路边,被我捡回来,这里是我家,你是谁?读几年级?”
      他揉揉脖子又展展肩,一脸不情愿:“睡得真难受,你家沙发怎么这么硬?”
      她皱眉,忽然想起火上还坐着锅,忙丢了扫帚就往厨房跑。一阵乒乓声,似乎还烫到手地低呼了声。
      他还愣坐在沙发上,看看四周,一脸迷茫,一抬手腕,差点呆掉:才五点!他这辈子都没五点起来过!
      一晃,她又出来了,双手端着熏得黑乎乎又发着陈旧金属光泽的小锅,脸上一团黑云。盛了两碗饭,又端出两碟菜,根本不理他。
      他揉揉脸,打个哈欠,终于起身,也不晓得洗手间在哪里,客厅不大,他又愣在那儿。半晌,院里才探出个人头,手一指:“卫生间在那边!”又一闪不见。只听得哗啦哗啦扫树叶的声音。
      卫生间很小但蛮干净,他将就着冲了脸,漱了口,又转出来,坐在桌边吃饭。粥已经有些糊,不过挺好吃,他一不小心,就吃了三碗,擦擦嘴巴,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半晌,她拐回来一看,气得不轻,瞪了他一眼,自己又从冰箱里找了馒头来啃,拿他当空气。
      他觉得满诡异,终于小心开口:“你干吗不喝粥?”
      她瞪他一眼,开始狠狠地收拾桌子:“某个混蛋把我上夜班的老妈那一份都吃了,更不要说我自己的那碗。”
      他立刻低下羞愧的头颅。
      一切收拾完毕,她提着书包把他推出家,锁好大门后,看了一下表,开口问他:“你是谁?读哪个年级的?”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才开口:“我叫顾非众,铝G3。”
      她也愣了一下,垂眼用手挠挠脸,皱眉想了一会儿,瞪着他郑重开口:“我这个人做好事不欲人知,昨天完全是尽同校之谊,以后各走各路,谁也不认识谁,记住没?”
      他表情很奇怪,心中想你以为你美女啊,还人间人爱咧!开口道:“总得请你吃顿饭吧?”
      “不必不必。”她随便甩甩手,蹬上自行车,一闪就骑远了。倒是他一个人又茫然在六点钟人烟稀少的市郊大马路上——完了,他没来过这里啊!

      期中考试,她保三冲二的伟大战役又一次遭遇了莫斯科保卫战一般的顽强抵抗。搞得她心情郁闷。在这郁闷的心情中,她很不小心地同高三年级至尊无赖的顾非品同学的第六任女友打了一架,其结果就是被教务主任痛骂,并猫在墙角里屈辱地写检讨深刻反省自己的行为。
      她一面用脚打着拍子一面骂,对于脸上几道很不体面的抓痕全然不在意。开玩笑,反正自己又看不见。虽然早听过顾非品这号上届中的知名人士,但同样对此人的花名在外略有耳闻,所以应无大事。她一向知道被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些人是最好不要轻易去惹的,而花花肠子就另说了。
      有人在她对面笑出了声,那声音像夏季里树阴底下的泉水,那个透亮!让她不禁抬头,呼拉拉扑进眼帘的是一张不输给前些日子瞅见的那个自大家伙的俊脸!让她不大的眼睛立刻睁大了一毫米。
      “越承礼?”那人笑意未减,却有一双黑得吸得进光的眼睛,“真有趣。”视线在她花猫般的脸上停了一秒,转身离去。
      呵呵呵,她在心中冷笑,拽成这个样子又有一张八九不离十的俊脸,不是上一级中的顾非品还有谁?
      窗台上阳光凉薄中透着点暖乎乎的热,袖子下摆却灌进点冷风,难道有怎样倒霉事要发生?她呵呵笑,最好不是这样。

      按理说在人数众多人才济济的自崖高中部,扎在人群绝对可靠安全,而作为众人所不齿的“学著(猪)一族”,越承礼同学绝对绝对不扎眼,不可能和顾非众同学有两次以上的不正常接触。但事实显然证明她对真理推论的理解程度有待加深。
      顾爸爸在百忙中发现自己对之寄予厚望的二儿子学业差得让人想要撞墙,为了不在出国后继续丢中国人主要是顾家的颜面,希望老师帮助提高;可惜老师担心这种水平的成绩十有八九提高不了时自己的前途也要搭上,忙不迭地推荐找个陪太子读书的同龄人,在获得顾爸爸的首肯后,具有雪亮眼光的老师们推了推眼镜,在前三名中徘徊:第一第二家世显贵不好打发,第三名又耐打又吃苦,简直是上帝为解决这件事而派来的福音,难道当初录取此人即是为了今日所需?立马个个感动的热泪涕零。
      所以,人家越承礼同学现在就光荣地升为太子陪读这一历史性艰巨而伟大的角色当中了。

      越承礼对这件事是喜忧参半的。忧的是保三冲二战役是否会被这种消磨时光的课外工作耽误;喜的是有工资有奖金又包吃,教的不过是华而不实的蠢猪。而且将来求职于顾氏企业时“给太子教过书”的光辉履历绝对能建功立业。她意气风发地站在床上冷笑:“让好运来得更猛烈些吧!”
      顾非众没有办法想象思想老朽的爹爹大人派来的私塾先生会是这么个不养眼的家伙。而且没有家教地站在沙发上与他平视、用鸡毛掸子打他,大声喝汤、从不漱口、连续一礼拜穿同件衣服、大声喧哗、疯疯癫癫——甚至呲牙咧嘴地冷笑着说:“姓顾的,你死心吧,成绩提不高一百名,你是逃不脱我的手心的!”听得他当下一个趔趄:老爹说提高三十名就好的!这个死女人分明是为了赚奖金!
      心中愤懑要死,掰着手指头数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呐!
      名义上是堂哥的那个死人倒是来家了一趟,瞅着这个疯女人发出阴森的微笑。吃晚饭时居然讲这个女生蛮有趣,听得他一身鸡皮疙瘩掉满地,拜托,那明明叫恐怖外加癫痫好不好?胡扒拉了几口饭又得回去补作业,苦命啊!不过好在有老爹奖励的模型可以偷偷抚慰一下受折磨的纯纯美少年之心……
      后来在年级走廊上居然看到这位超懒的家伙窝在疯女人的教室门口探头探脑,不会是真的一起发起疯了吧?顾非众心中吓得要死,若真如此,要何时才逃得开魔女邪恶的掌心?当下差点没手凉脚凉地载倒在地,幸好有多年优秀的举止水准才发挥正常,偷瞄见疯女人打着哈欠打发走死人的精彩场面,暗笑原来也有没被死人电死的人啊!暗爽地吹着口哨下楼散步。因为心情好,后来甚至很安分地听了两节恐怖的物理课啊!

      辅导的时候不禁三八兮兮地问怎么这么英明神武,敢拒绝那个死人?越承礼睁睁眼睛奇怪地反问:“拒绝什么啊?他想赚我钱,要把高年级的试卷租给我做预习,想得美!”不忘哼一声,“想从我手里扒钱,门儿都没有!”
      搞得他摸摸鼻子死没有面子。
      不过又接着纳闷地开口:“你们家真是有家族遗传呐!果然个个都过着糜烂的生活!居然约我去滑冰,我对这种消磨时光的无聊生活完全不齿!”
      “喂喂!别瞎联系好不好?我现在可是好好学习的进步青年啊!”
      “那么是谁在生物卷上画色情图画的?”
      “只不过露出大腿而已啊!”
      “呼吸循环也用画到大腿吗?”

      天气略略开始炎热的时候,期中考试上越承礼保三冲二的战役终于因为第二名的缺考不战而胜。而因为辅导他挤身二百名的光辉成绩,也拿到了沉甸甸的红包呢。
      她在日记中不禁写到,原来棍棒与皮鞭下出的不仅有孝子还有高徒的历史判断真的是正确的啊!读史果然使人明智!
      太过得意的结果就是被大小两顾的追求者们锁在二楼最偏僻的厕所里反省。
      周末没有夜自习的黄昏宁静得让人难受,她也懒得逃出去值日,就摸出防干燥的无色唇膏在镜子上演算上午那道诡异的排列组合题。
      所以当门口传来开锁声音的时候,反应不过来的她跪在大理石台上,一手拿着唇膏,满脸痴呆的表情,机械地寻着声音看向陡然照亮的亮白色门口。
      少年温温笑着,举起手中的锁:“我猜是别人的恶作剧吧。”那像温泉一样的声音,慢慢流淌在四月宁静的黄昏。
      少女第一次觉得,波堤切利的油画并不是全然的幻想,至少她现在有这样明媚的真实感啊。

      顾非众有些奇怪地抬起头问最近这个愈发神经兮兮的疯女人:“喂,你神经病又犯啦?”虽然明明是一个处于心理疾病后期的重症患者,但基于她上课打瞌睡、从来没有时间观念却开始把时间掐得又快又准又狠的种种怪异行为,他还是发挥同学友爱关怀一下弱势群体吧!
      “什么呀!”越承礼居然没有大骂,而是淡淡开口,“因为我又接了份家教,时间有限嘛!”
      “家教?”哀叹皱眉,“待遇和我老爹给的一样丰厚吗?”
      她眨眨眼睛,贼笑道:“只多不少。”
      顾非众有些不能理解:“那你什么时候学习?就那么缺钱吗?”
      越承礼还在算题,只是挑挑眉毛回答:“这种问题只有你这样生活的人才会完全不去思考吧?”把写满步骤的纸推到他面前,开始讲解立体几何这种让他完全想象不出来的空间问题。
      五月植物的芳香,味道也不象春天那么清澈了呢。看着多角度切割的立方体,他突然开口:“太喜欢钱的女孩子,小心嫁不出去呐!”
      越承礼奇怪地瞄了他一眼:“这和求切割面积的题有关系吗?没发现你这种低智商的糜烂家伙也会有想象力啊!”

      所以当自己透过饭店大厅的玻璃墙看到那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嘴巴里的糖醋里脊都忘了嚼了。
      那样的疯女人也会偷偷交起男朋友了呢!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且——他眯起眼,确认那个男生的身份——这样看的话,那个男生也完全不用花她的钱……;那她赚钱,究竟是因为家庭的关系,还是出于与富有男友交往的自尊心呢?
      看着菜单,心中还止不住认同老爹的观点:门户不对的婚姻是毁灭的开始——加点了一份玉米羹……真,是个疯女人啊!明明和人家站在一起根本不是一类的人嘛……那么粗俗没气质的疯女人。

      “咳,将来想学什么啊?”
      “……师范吧?”越承礼咬着笔头,“我发现自己真的还蛮有天赋呐!”
      “那你当大学老师才比较有可能配上人家吧……”他趴在桌上嘀嘀咕咕。
      “谁啊?”她摇头,“中学老师比较有威严,而且自崖的福利也这么不错,值得考虑啊!”
      顾非众受不了地嚷起来:“拜托有点志气好不好?别看他对你不错一点就以为什么都没问题了,好歹也要自己努力缩小差距吧!”
      越承礼纳闷地抬头,一脸迷惑地问:“你说什么啊?”
      “温泉啊!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你男朋友的家庭情况哦!”
      “他明明是我的家教学生好不好?你智商有问题到连我这么有天赋的人都觉得绝望了啊!”
      顾非众像是被陨石击中一样痴呆地张大嘴巴,半晌才回过神来:“那你们还一起逛街吃冰淇淋?”
      “你神经病啊!明明是他拜托我买参考书才请我吃的啊!还居然买了我不喜欢的香草味!”越承礼受不了地翻个白眼,又止不住窃笑起来,“不过也真的是个不错的少年呐,长得那么漂亮——”旋即又换了一副严肃的嘴脸,“但是!像我这样矢志把第一名许翔拉下马的人来说,这些锦上添花噶七码八的事情是几年之内不会去想的!”
      抖抖忍受不了的眉毛,他问:“为什么?”
      她忽然凑进了,神经兮兮地低声说:“如果分心的话,我连第二名都保不住了,还有什么脸面?”
      少年美丽的大眼睛呆滞地盯着临近的放大的面庞三十秒,突然涨红了脸大发雷霆地吼道:“你眼屎都没弄掉!是不是压根没洗脸啊?恶心死了!真……难看!……”
      变声期喑哑的嗓音鼓噪着炎热夏天本来就痛苦的鼓膜。不过,心里面,流淌的,是一种仿佛野雏菊一样清甜的味道吧。

      夏季高考考到遥远城市的顾非品在送别的人群中特意把越承礼叫到身边,一面不经意地用细长漂亮的眼睛偷偷瞄着堂弟的身影,凑进了些低声问:“不是对温小弟完全没有野心的吧?要诚实回答哦!作为残忍拒绝我的补偿呢!”
      少女的脸似乎因为日光照射而有些发红:“真正考虑这样的问题也要到一年以后吧!一切都定了之后才会允许自己想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啊!”
      发现堂弟努力竖起的耳朵与变得犀利起来的眼神,他狡猾又愉悦地笑了起来,缓慢而诚恳地说:“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考察,千万别草率决定哦!”
      呵呵,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并不像决定出不出国那么简单呢。少年笑得眯起漂亮得过分的眼睛。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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