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 11 章 ...
-
11
之后的那些天,时间对我而言变得很漫长,我给他发了信息说节哀,一切都会好起来,他没有回复,我能想象他的失魂落魄。
我开始尽量找事给自己做好不让他的脸继续在我脑海盘旋。我替张贝贝整理听众的来信,信大多数的内容都有关爱情,少年间懵懂纯美的告白,恋人们温馨甜蜜的承诺,分分合合,聚聚散散,这世间的爱情有那么多种,却没有哪一种是全然雷同的,而每段爱情故事里,虽总有相似的桥段,却没有哪一个是可以被替代的,这大概就是它所以可以成为永恒主题的原因。
那天我一封一封不停地拆信,一字一句不知疲惫地看,直到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人。视线突然落到一封黄色牛皮信封上,打开信封最先看到的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的两个人肩并肩坐着,五六十年代典型的中山装和布拉吉式连衣裙充满着怀旧气息,他们笑得很幸福,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纯真,让看照片的我觉得,他们或许是一对深爱的恋人。这又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呢?我迫不及待的打开信纸,字迹清秀有力,全然不像出自一个年过八十的老先生之手,而且,还是位久病缠身自觉不久于人世的老人。
这依旧是一个爱情故事,不同的是,这是一个长达半个世纪的关于等待的故事,照片上的这两个幸福的人原来并没有在一起,他们的爱情随着那个年代颠沛流离,他们在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中失去联系,一别便是大半生,老先生后来一直在找他的初恋情人,一个人走过了好多她可能会出现的城市却终未能得到她的音讯,最终辗转到他们最初的相识的这个地方,一个人一过就是大半生。信的最后一段这样写道:“直到今日,闭上眼,她灿烂微笑的脸庞依旧清晰可见,好像从未离开过我。我这一生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找她,剩下的年华便是等待,可时至今日,她依旧没有出现。这些天来,我总觉得自己所剩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因而写下这封信,若她还安好于世,可否听到广播后见我一面,我也便可走得无憾,若她已不在人间,也请她慢慢走,等等我,天黑的路上好结伴而行。”
看完信,才发现自己已经泪眼模糊。原来,等一个人真的可以花一生一世的时间,而爱一个人,可以超越时空,跨越生死,这样的爱情,在这个年代依旧存在吗?一定有,只是我们都不够幸运遇见这样的彼此,即便遇到了,又有谁有那样的勇气去爱去等呢?
我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推动着,决心要帮老人完成他最后的愿望。
第二天晚上,我就在节目里将这个故事说给观众听,另一方面,我拖阿曹通过一些媒体朋友查找这个叫苏静华的女士。
我特地去了一趟老人所在的敬老院,想多获得一些信息,但最终还是只有姓名年龄和出生地,因而寻找的工作难度很大。
阿曹很疑惑我为何坚持要找出这个人,若仅仅为一场节目,电台大可以找其他的题材做,爱情故事满大街都是,况且现在也不时兴这样的纯爱题材,是否值得花费那么多的人力在一封未必真实的信上。我说,就当是帮我个人一个忙的,他知道我固执的脾气,便再无话可说。
一个礼拜后的下午,他终于兴冲冲的跑来告诉我找到了那个叫苏静华的老人,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她,但大多特征是符合的。
原来她还在这个城市,一直都在这个城市,只是几十年来,他们从未再遇见彼此。
我急急忙忙的交代张贝贝一些未完成的工作,立刻拿起那封信和阿曹给的地址向电台门口跑去。
在门口等了好久都没有打到的,听到不远处有按喇叭的声音,靠近了才发现是徐易川,他看我着急的样子,让我上车再说。
就这样,徐易川陪着我开始了这段寻人的旅程。
我在路上简单告诉了他这段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爱情故事,他的态度超过我的预期,他没有像阿曹那样说我不切实际,相反的,他说他一直相信这样爱情的存在性,我没想到像他这样看上去玩世不恭的公子哥竟然相信可以用一生去爱一个人的童话。
一个多小时以后,我们找到苏静华住的地方,是典型的老房子了,住的大都是早几十年旧城改建的那批拆迁户。
我们扣了很久那扇旧旧的铁皮门以后,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给我们开了门,我没有告诉她我是电台的,只是说是她母亲远房亲戚的孙女,受爷爷的嘱咐来探望苏奶奶,一边说一边递上在路上买的果篮,她虽然很诧异是哪门远房亲戚,但也没有怀疑,很热情的给我们泡茶,同时也告诉我们她老母亲的情况。
看到苏静华的时候,我们都震惊了,她很疲惫的靠在床背上,看着我们这两个突然到访的陌生人,满头的白发下,一张苍白消瘦的脸颊上布满了老年斑,皱纹像风干的沟壑一样交错的缠在她的眼睛四周,使她的眼眸看上去如此暗淡,她是照片上那个披着及肩秀发面庞饱满的女人吗?当岁月把她从一个人彻底变成另一个人,是否偷走了她的记忆?
我什么都没说,只把那张照片递给她,她伸出手去够放在一旁桌上的眼镜带上,她似乎不相信所看到的东西,揉了揉眼睛,颤颤地将照片又放远了些,我想,她一定认出了照片上那两张脸,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不停地落下,她伸出手触摸照片上的那两个人,然后把照片放到胸口,用哽咽沙哑的声音一遍一遍说“崇汉,你来找我了,你终于找到我了,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你•••••”
我的眼泪再次落下。
原来,失散后的他们都没有再婚嫁,苏老太太收养了一名女童,与她相依生活到现在,他们一生都在等待对方,他们一直都在同一个城市,相距甚至不过一小时的车程,却偏偏从未相遇,这难道是命运吗,如果是这样,老天对他们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
而就在这个时候,我接到敬老院打来的电话,邱崇涵老先生在两个多小时前去世了,走的时候很安详。
挂了电话,我蹲靠在房门外,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的哭声惊扰到里面那位以为自己终于找回一切了的老太太。
命运对他们为何这样不公,终究还是不让苦苦等到了半个多世纪的他们相见呢?他们用一生的时间去验证的,难道仅仅只能是遗憾吗?
那天我们临走前,我把照片留给了老人,告诉她,她的崇汉一直在找她,只是最近身体不好,等身体好些了就来看她,她像个孩子一样的看着我,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变得这么老这么丑,崇汉还会认得我吗?”
我握着她的手说,会的,他一定会认得你,不管怎样改变,他都会认得你。
离开苏老太太家,我再也忍不住也顾不上是否失态地大声哭起来,徐易川静静地陪着我,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肩膀,可我为何这样难过呢?仅仅因为那个关于等待的遗憾吗?还是那个时候的我隐隐的觉得我的故事与他们的故事那样相似。
那天,我在徐易川面前的防备也统统被卸下,他因此发现了另外一个更真实的我,他不知道我曾经经历过一段怎样的旧日时光,但他似乎觉察到,这是一场我至今都未能放下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