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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   乔乔不止一次的怀疑,她曾经被外星人偷偷动过手术,切除了大部分有关于数学的细胞。什么函数、数列,甚至是规则的几何图形,全都处于无缘对面不相识的状态,至于那仅存的不知是不是手术失败余下的小部分,就只能应付一些简单的四则运算而已。
      不幸被外星人挑中,她也很苦恼,但更让她苦恼的是,总有极个别人企图挽救被外星人当成白老鼠做实验的地球人。
      比如齐嘉。
      作为帮她补习了三年数学的邻居,他的字典里似乎没有“放弃”二字,即便三年来收效甚微,他却始终像上紧了发条,不知疲倦地向她脑中灌输着数学公式。各种各样的符号通过眼睛耳朵进入她的脑子,立刻被消化成了一团浆糊表达在试卷上。
      “你斗不过外星人的。”乔乔耸肩,无可奈何的表情语气。这句话她今天已经重复了二十五遍,在胡乱涂鸦完第二十五题后。
      “少废话。”齐嘉横扫她一眼,“做第二十六题。”话音刚落,他这才发现不对,但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啊啊,平行线耶!为什么线线平行可以判定面面平行?为什么明明两条平行线不同方向,但还是平行的?这两根平行线隔了千山万水,为什么还平行?”看到题目,她就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问题如连珠炮般涌出,乔乔的眼中瞬时开了盏灯,亮得出奇。
      又开始了。
      已习惯了这般情形的齐嘉无视沉浸于平行线综合症中的某人,面无表情收拾好书本便迅速离开。平行线,向来就是某个地球人的死穴,走慢一步都会死得很惨,这是他在无数次失败与后悔中得出的经验。
      但即使了解乔乔如齐嘉,也不会知道她最大的死穴是什么。
      如果真要问她,她大概会给你讲这样一个故事:从前有一男一女两个地球人,有一天,外星人袭击地球,把他们变成了一对平行线。他们走啊走,走到头发白了眼睛花了,直到死的那天,仍然没能相遇。
      说罢还叹一口气,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唱着走调的自编歌曲:
      “觅知音呀觅知音,知音难求呀,人生坎坷呀~”
      这些齐嘉没有问,即便问了,他也无法理解人为什么会变成平行线,在这个问题上,他永远不是乔乔的知音。
      谁都不是。
      她有一个全世界都不知道的秘密,这个秘密里有两条平行线,有着永不能相交的遗憾与悲伤。

      ******

      很久之后回忆起来,乔乔仍然记得自己关于平行线的第一个问题。
      “为什么平行线是平行的?”
      之所以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这个日子实在很不普通,是她的生日。但作为被外星人切除了数学细胞的她来说,在补习日当天过生日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被爸妈拎进房间的她极度郁闷,错将6认成了9,顺便给所有的0系上腰带写成了8,齐嘉终于隐忍不住,便只能抽去所有有数字出现的题目,转而给她做图形证明题。
      其实乔乔一直对这种不好好躺在平面上的立体图形颇有微词,立体也就算了,偏偏内部还东一条线西一条线,多到差不多要打结了,才叫人把它们一根根独立出来,仔细分辨它们之间的关系。题目末了,还叫她证明东边的一条线和北边的一条线是平行线。
      她盯着题目足足半小时,终于憋出了这么个问题来。略微有些胡搅蛮缠,她十分懂得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务求先把齐嘉弄晕,省得他用这道题来把她弄晕。
      事实证明,她的决策是非常正确的,齐嘉楞了好半天,又翻了大半本数学书,才发现这个问题根本就是不存在答案的。
      “既然叫平行线,就肯定是平行的,哪来这么多为什么。”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下一秒又笑出声来,“你啊你啊,真是个问题宝宝。”
      此后每每她问起平行线的问题,他总是像那时这样,先是被问得哑口无言,然后终于醒悟,便45度角俯视瞪她一眼,再笑她是问题宝宝。
      他的牙齿很白,一笑起来颊边便会浮起浅浅的酒窝,温暖明媚的像是春日的晨光。乔乔贪看这样的笑容,也爱逗得他哑口无言的感觉,于是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乔乔都对平行线充满了兴趣。每星期两次的数学补习硬生生被她拗成了平行线解答课,问得齐嘉招架不住,连瞪她的力气都没有了,便总趁她不注意时遁走。
      得不到解答,甚至没有了她爱看的表情爱听的言语,她除去每天祈祷外星人再给她动次手术让她变成天才之外,便只能面对随时随地出现的任何两条平行线苦思冥想。
      数学,果然是一门极其高深的学问。

      *******

      当意识到世界有很多问题没有答案之后,乔乔转而思考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平行线是不是永远没有相交的可能?
      令她产生这个疑惑的很大一部分因素是由于齐嘉,这个与她同龄,住在她家隔壁,却一直和她就读于不同学校的男生。他们生活的步调一致,兴趣爱好相同,但就如同他俩上学所各自经过那平行却永不相交的路一样,他们的爱情没有一丝相交的可能性。
      世界上总有这么两种物质,是不论如何搅拌,都无法产生化学反应的,这很平常。但最可怕的是,一种物质早早地起了反应,而另一种却毫无反应。
      乔乔想,她和齐嘉应该就是这种情况。
      在很漫长的一段日子里,她曾一度怀疑过他的性向,但这一怀疑在他们共同的十四岁时被他的第一任女友打破。齐嘉是一个很具有吸引力的男生,不论是外表还是性格,她一早就有了这个认知,但当确确实实的事实摆在眼前时,她受到的打击远远比想象中要重得多。
      幸而不多久,齐嘉便与他的初恋说了拜拜,接下来的戏码该怎么演?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青梅竹马是多么重要,于是单恋变成了两情相悦,十几年的友情轰隆轰隆化为异常浓烈的爱情?
      才怪。
      言情小说害人不浅,乔乔在短暂的不现实的期待之后,又重新坠入轮回,眼睁睁看着某人领回了下任女友。
      如此反复几次,她便彻底从美梦中清醒,他的爱情,永远不会放在她身上。
      “平行线是不是永远没有相交的可能?”她开始追问齐嘉。不再是大堆大堆的问题,仅此一个,却从不知疲倦的问着。
      “是的。”第一次,齐嘉这样回答。
      “呃,应该是这样没错。”第二次,他不太确定了。
      “书上是这么说的。”第三次,他想了个最安全的答案。
      第四次,他沉默良久,说要考虑,这一考虑就是好几个月的时间。他确信平行线永不会相交,却不忍心再看到乔乔听见答案时失望的眼神,便只能拖着。
      她的平行线综合症越来越严重了。他有点担心,但高中课业的繁忙与向来丰富的课余生活令他无暇顾及乔乔,数学补习由每星期两次减为一星期一次,也再不能当成闲聊课来上,高考的严峻压力一晃眼便近在眼前了。
      但乔乔仍旧没有忘记这个问题,尤其是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想起隔壁那条街也有某人的足迹,她便开始想念齐嘉的笑容,想念他喊她问题宝宝时的亲昵语气。
      她知道,这种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

      新一期的星座书上说,这个月女生应该对喜欢的人冷淡点,才有可能引起那人的注意。看到这段话的时候,不远处正有齐嘉放学回来的身影。他看来心情很好,橘色的夕阳映着他的脸,笑容亮得耀眼。
      “乔乔。”大老远,他便扯开喉咙喊她。
      乔乔不说话,只看着他笑,笑到一半却想起了书上的话,便骤然敛了表情转身要走。要冷淡点,再冷淡点,她这样提醒自己。
      “乔乔。”齐嘉走近,语气中带点前所未有的急迫。
      她窃喜,难道星座书料的没错,她果真引起了他的注意?
      转过身,乔乔继续面无表情,“什么事。”
      “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齐嘉笑道。
      “什么好消息?你找到真爱了?”这句原本是玩笑话,乔乔想起每次齐嘉与女朋友分手时,总会夸张地感慨真爱难寻,便忍不住嘲笑他。但他认真的表情却令她陡然怔住,她在预测彩票号码时屡战屡败,但却在预知齐嘉的事时百发百中,该不会这回又被她料中了吧。
      他的笑容明媚如晨光,看在乔乔眼中却像是极地之光一般绝望,脸颊的酒窝忽深忽浅,她仿佛听到了他说话的声音。
      “是的,我找到了。”
      她想,她习惯了,但是还是心痛。只是心痛,她还没有习惯而已。

      “真爱”坚持了有一年之久,齐嘉的热情,也跨越难熬的高考足足坚持了一年,并且远远未有停歇的时候。举凡大节小节,甚至细节到某某纪念日,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并且次次翻新花样想法子庆祝。
      但他忘了确认他的真爱是否与他有同样的想法,当他的真爱找到了自己的真爱,他的幸福甜蜜便在瞬间崩塌了。
      是谁说的,先爱的会受伤?感同身受的乔乔有过一丝幸灾乐祸的想法,却在遍寻不到齐嘉的身影时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夜幕老去,她搜索过每一个他可能会去的地点,最终在一个偏僻的小公园里找到了坐在秋千上的他。
      他脚边横七竖八地摆着几个空啤酒罐,抬眸见到乔乔时,却笑着招呼她:
      “我们来庆祝烦人的高考终于过去了吧!”
      “好。”她点头,坐到齐嘉身边,接过他递来的啤酒。
      “暑假万岁!”他向天喊,喝一口酒。
      “自由万岁!”再喝一口。
      “大学万岁!”继续喝。
      一罐啤酒很快便见了底,齐嘉皱皱眉,意犹未尽地抢走了乔乔手中的啤酒。
      “真爱万岁!”他这样喊道,便一口气饮尽罐中的酒。
      乔乔学他望天,月亮静静悬在正前方的天空上,周围隐隐有云彩流动。她叹一口气,轻轻说道:“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难怪脸是湿的。”齐嘉摸摸脸颊,湿碌碌的沾了一手。一滴水悄悄渗进嘴角,咸咸涩涩的味道。他低头看看地面,已经没有酒了,挣扎着想去买酒时,却被乔乔按住。
      “我去吧。”24小时便利店很近,她很快返回,带回了足够两人喝的啤酒。营业员的目光略微有些异样,许是奇怪为什么有人这么晚了还买那么多酒。乔乔初时还有些忐忑,但转念一想,怕什么,她都已经成年了,还有什么不能喝?
      原来就这么一转眼,他们都已经长大了,无忧无虑的日子不再。
      秋千轻轻晃着,他俩静静喝着酒,这一夜,他饮的尽是苦涩,她便陪着他苦涩。
      喝干最后一罐酒,齐嘉转头看着他的青梅竹马,皎洁的月光映着她的眼,闪亮闪亮。他忽然意识到了这一路她坚持的陪伴,有多么的难能可贵。
      “说句真心话,知道吗,无论世界怎么变,你对我而言都会是最重要的人之一。”他一字一顿的,即便刚喝完酒有一点大舌头,乔乔仍能听出其中的诚意。
      有这句话就够了,她想。
      也许两条平行线,曾经有那么一刻,总会有向彼此方向靠拢的时候,只是这样的偏移太细微,连自己都不容易发现罢了。
      她想起今天刚刚上交的高考志愿表,所有的志愿都填了外地的学校,她考虑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断绝了一切留在他身边的可能。
      这是老天注定,即便此刻心里如何动摇,白纸黑字不能更改。
      这一夜,告别万岁!

      *******

      齐嘉真的很像踩不死压不扁的小强。
      在那夜过去一个月之后,他便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饭照吃网照上,没事便招呼上一大群朋友去打篮球,皮肤很快就晒得黝黑,一笑便露出洁白的牙齿,完全可以直接去拍牙膏广告。
      甚至,他和他曾经的“真爱”还维持了好朋友的关系,偶尔打个电话见个面,态度自然而亲切。乔乔有时很嫉妒他这样的适应能力。该断则断,该忘则忘,从不拖泥带水。这种能力之于她,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幻想,不然她不会现在还在对他的单恋中沉沦。
      她没办法忘记,即便将要远离,仍没办法忘记这么多年付出的感情。
      “你舍不得我吧?舍不得吧?所以不要去外地念书了,留下来复读一年,做我的学妹好了。我们从来没有在同一所学校过,这可是最后的一个机会了,不要错过哦!”在得知乔乔要走之后,他总是重复着这样一个主题。
      每每听到他这样说,乔乔总会觉得好气又好笑,“那你干嘛不复读一年,我不介意有你这样一个学弟的。”
      “不行,我做学长比较好,可以罩你。”齐嘉再接再厉。
      “现在男女平等,我做学姐也一样可以罩你的。”话题跑得没边没影,乔乔享受着与他斗嘴的时光。最后的时光,应该要留下美好的回忆,而不是伤感。
      离开的前一晚,乔乔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外星人发现她还有小部分的数学细胞没有切除,便又来给她动了次手术。坐飞碟离开的时候不慎被齐嘉看见,外星人便把他们俩变成了两条平行的直线。但不多久,她又发现自己与齐嘉的轨迹成了两根曲线,不停相交,分离,相交,分离,最后奔向离彼此最远的方向。
      梦醒了,眼前却还有螺旋状的曲线绕啊绕,绕得她头昏眼花。
      我这是怎么了,她想。
      大概平行线变异了,她猜。
      此时,她已经坐在了远行的火车上。如同梦中预知的那样,他们也许有过片刻相交,最终将远远地分离。
      “我会想你的。”她想起齐嘉对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亲昵的语气迅速将她带回到十六岁的年龄,他在她连珠炮般的提问后总会45度角俯视瞪她一眼,再笑她是问题宝宝。她是多么想念那逝去的时光,青春的张狂的,随时能够看到他走路的姿态,微笑的神态。
      我也会想你的。乔乔喃喃。
      就将一切交予时间证明。

      在抵达另一座城市之后很久,乔乔突然想起那年曾经问过齐嘉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线线平行可以判定面面平行?
      答案当然还是无解的,但根据这项定理,似乎可以由她与他的平行推断出他们所在的两座城市相互平行。他俩的平行间距十分钟的路程,而两座城市的平行相隔了足足四个小时,远到像是两个世界。
      她想,也许那个梦中外星人动手术的部分是真的,只不过手术内容由切除她剩余的数学细胞变成了恢复了她所有被切除的细胞,不然她怎么会举一反三地如此彻底。
      兴奋的她半夜给齐嘉打电话,明明困得要死,他却仍然硬撑着陪她聊了一个小时。尽管他不理解外星人为什么老逮着她不放,她又为什么老逮着平行线不放。
      他只知道他想念她,一天胜过一天。
      平行线是不是永远没有相交的可能?他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再坚定的决心都抵不过距离。
      在陌生的环境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乔乔越来越意识到这句话的正确性。临走时信誓旦旦约好要天天联络,但发短信太累,打电话太费,就这样荒废下来,只有节日时才会想起给彼此转发一两条祝福短信,聊天更是很久没经历过的事了。
      她进了学生会,认识了许多新的朋友,课业不算重,但要考的东西仍很多。她每天忙得昏天暗地,便把那些有的没的都抛诸脑后了。好不容易熬到暑假,又被大部队拉去了外地支教,没时间回家。
      他应该交到新的女朋友了吧?忙着过二人世界,才会断了跟她的联络。空下来的时候,她偶尔意识到这一点,却并没有想像中的那样心痛。时间和距离,永远是最好的良药,她想,她已经几乎要忘记,那年是怎样地恋着与她平行的那个人,怎样为他心痛着。
      从山沟沟里回到学校,她收到了齐嘉写来的信。初时接到这封信,乔乔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人寄错的,他总嘲笑写信的人一定是笨得不会用电脑电话,才会用这种既不省时又不省力的方法。
      但这确实是他写来的,信很短,寥寥几句:
      ——你曾经问过我,平行线是不是永没有相交的可能。理论上来说,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我宁愿相信,当平行线行进到一定远的时候,一定会有这样一个交点,令它们相交。在与我平行的那个城市里,你过得好吗?某一条平行线已走到了交点,你呢?
      放下信,乔乔怔忡良久,最后只得摇头。
      齐嘉啊齐嘉,你不知道的是,当你到达的时候,另一条平行线却早已经过了交点。这两条平行线,注定没有相交的可能。
      我们都错过了。

      在离家整整一年之后,乔乔回到了有某人存在的城市。回家的时候,遇到了正好坐在家门口的齐嘉。
      “回来了?”他远远对她笑。
      “嗯。”乔乔点头。
      然后便是一阵沉默,齐嘉有些欲言又止。
      “给你讲个故事。”她放下旅行袋,走近他,“从前有一男一女两个地球人,有一天,外星人袭击地球,把他们变成了一对平行线。他们走啊走,走到头发白了眼睛花了,直到死的那天,仍然没能相遇。他们以为,那是因为平行线永不相交的缘故,但原来平行线仍有相交的可能性,只是凑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错过了而已。”
      齐嘉一怔,他立刻想到那封没有回音的信,与信中平行线的问题。
      “既然错过了,那继续做平行线,也是好的。”他低头拎起她的旅行袋,抬头的时候,又是她最爱看的那种笑容。
      午后,鸟儿婉转地叫,明媚的阳光下,他俩相视微笑。
      不知有没有两条平行线,没有早没有晚,恰恰刚好在某一点相交?但即使错过了也不必可惜,拥有那一段美好的回忆,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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