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年华》萧寒露

5、在路上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天气好的让人不忍辜负。漫无目的地牵着手在校园里徜徉，洛南对我说：我们到哪里去呢？
　　湖里平静的水倒映湛蓝的天空，有透明的云彩慢慢地飘浮在水面上。树叶刚刚有一点金黄的预兆，不过那不会是阳光镀上的色彩吧。温度有点热，所以恬静的裙装恰到好处。可是，我们到哪里去呢？
　　口袋里翻出来乱七八糟的零钱拿了一手。我茫然无措地望着洛南，知道他一定无奈又好笑地接过来。他不放心我做任何事情，心疼我每一个求助的眼光，我清楚这点，所以喜欢把自己弄得楚楚可怜，让他成为我依靠的支柱，我头顶的天空。那些绿色和红色的钞票我不用管的，他会替我作决定，带我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我只要跟着他就是了。为什么，今天他却要问我到哪里去呢？

　　有过一个同样明媚的下午，我和嘉扬骑着自行车飞驰在无人的公路上。天气晴朗，空气灼热，我的汗把飞扬的头发洇湿了。我不知道我们会去哪里，嘉扬信心满满地带着我疯跑，说要给我一个惊喜。噢，嘉扬，你来到我的世界就是我的惊喜。
　　所以当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歪着头似笑非笑地要我和他走时，我没有吃惊没有故作姿态，满心欢喜地背上书包准备第一次逃课。带我走吧，我已经快要窒息了，让我离开这个地方，让我和你一起流浪。

　　我被洛南带上了一辆双层公交车。上车时他把我拥在怀里抱上去，在人群中挤到上面找了个右边双人的座位，然后让我坐到里面。他对我的习惯如此清楚，不用开口就知道我的所有要求。懒懒地蜷缩身体，对男孩绽开一个微笑。我不关心公交车会把我们带向何方，至少此时此刻我可以好好享受一会洛南的怀抱。
　　洛南把mp3的耳机放到我耳朵里面，我最爱的音乐立刻在空气中弥漫起来。我摇摇头把它关掉，看着窗外高耸的建筑繁华的街道慢慢退到身后，地上有许多人在忙碌。暖暖的阳光照得我想闭上眼睛。温柔的睡意袭来，车身轻轻颠簸如浪，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了。朦胧中我问他：洛南，我在哪里呀？

　　我在哪里呀？
　　公路两旁的房子越来越矮小了。我们离我熟悉的城市很远吗？将近一个小时的骑快车，我好累了。一开始的兴奋已经消失在干燥的喉咙里。
　　我没有走过这么远呢。我习惯了灰色的水泥丛林，习惯了在商业街寻找乐趣，习惯了家到学校的往复生活。这是哪里？为什么路的两边还有绿色的水田？为什么熟悉的公路变成了高架桥？连个卖水的小摊我都没有见到。嘉扬。我是如此信任你，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哪怕你说要带我去看海我也相信，你一定能安全地把我送到你想要的地方。只有天知道，只有云看见，只有月亮星星做伴，把厚厚的书本陈旧的文章都扔在风里吧，你是我的波西米□□人，带我单纯地奔跑。

　　我没有动我不用动，洛南就坐在我身边，握住我的手要我安静。
　　车厢里有人吸烟，袅袅的烟雾在封闭的空间里浸染。我轻轻咳嗽，他心疼地把我头边的窗户开了一条缝。我想把窗户开大些，他的手却是我的桎梏。他说：“lily，不要开窗，你会着凉的。”
　　“可是我想啊。”我无力地抗议。
　　他用一个封住我嘴巴的长吻作为回答。我轻轻仰起头，温顺地承应着他。我是他的乖宝宝，是他要照顾的孩子。我沉迷在这种安逸中太久了，自己都忘了那些长发飞扬意气风发的日子。

　　嘉扬，如果你知道我们一定会分开，你会不会还那样热烈地爱我？
　　是不是你早已知道，这个女孩迟早会属于平静的生活，会把头发拉成柔顺的样子，会穿上盖住膝盖的学生裙，脸上有了淡淡的妆，高挑的眉毛会温柔地弯成月牙的形状？嘉扬，这个女孩子，整日与书为伴的女孩子，是你的百合吗？
　　我有多久没有尖叫了？那天我们离开公路，拐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你开玩笑说要在这里毁尸灭迹，我懒的回答只是突然把你一脚踢到地上，你因为被人偷袭气急败坏，抓住我举起来，不管我如何尖叫踢打，一直走到长满绿草的河边。
　　那时我第一次看见渡船，燃烧着柴油的船轰轰地驶来，每个人只要交2角钱作为渡资。我跳上船，金红色的阳光像鱼鳞般闪闪发亮。船底是木头做的，能透过裂缝看见河水缓缓流淌。我站在船头笑着悄悄问你：如果船沉了，怎么办呢？你不假思索地说抓紧机会先把我淹死，你就清静了，手却紧紧地攥住了我的衣角。
　　我看着河水向来时的方向流去。嘉扬，这些从我脚下流过的河水会不会流到学校旁边？你知道我们学校就在海河旁。河水听到了我们，会不会流过学校时去向老师告状呢？
　　百合，你怕老师吗？
　　我不怕。
　　那我们就不去想他好了，你真是一个傻孩子。

　　我是一个傻孩子，嘉扬这样说，洛南也这样说。
　　洛南说最喜欢我做了坏事的时候，楚楚可怜地等他发落，那种眼光让他生气都不忍心责备了。
　　现在他睡着了，睡的时候还不忘要抱住我怕我跑掉。我在他眼中就这样总要他管着，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视线。
　　可是洛南，我从没有和你说过嘉扬的事，那个比你大也比你高的男孩子，那个很早就学会抽烟打架的男孩子，那个在我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就在也没见到的男孩子，记忆里他总是和我笑笑闹闹，做出一件件气死老师的事，有时会管我叫小疯子。
　　要是现在有人这样叫我，恐怕你会先疯了。
　　我也一直没有告诉你我那个逃课的下午，离高考只有不到两个月，我扔掉了书包扔掉了测验，发疯一样骑在宽阔的马路上。有一辆面包车开过我们身边，我和嘉扬都拼命蹬，比赛谁先追上那辆不知天高地厚的汽车。

　　嘉扬下船后擦去了我头上的汗，用手绢蒙住我的眼睛，抓住我的手把我带到一个地方。我听到河水在我身后哗哗作响，仿佛是在幸灾乐祸地偷笑。
　　“百合，你不要睁开眼睛。”他一边带我走一边嘱咐，声音里有那种恶作剧后的得意。
　　我好想看看他会耍什么把戏，但又不想让他失望。我闻到青草的香气，脑海中浮现许多美丽的名字，甘菊花迷迭香车前子野百合，无数草本精华在吐露芬芳，绿色的藤蔓上结满了随风摇曳的紫色花朵。
　　“好了。”他突然松开了我。
　　天啊这是真的吗？我看到在夕阳照射下泛着暖暖黄光的草地，温和地铺展一片，间或有蓝色和黄色的小花点缀其间，葱葱郁郁的树冠交织成绿色的门廊，白色翅膀的水鸟在远处掠过，偏着头研究我怎么跑到它家里来，几颗暗淡的星星顽强地闪耀在灰蓝色的天边，太阳几乎掉进水里，晚霞把整片河面都映红了。我面对着西方，想我脸上一定也是红彤彤的。
　　这里是哪？嘉扬？
　　柳林公园
　　不，这是我们的天堂。

　　洛南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流光溢彩的霓虹和华美的路灯照得车内一明一暗。
　　“我们到了哪里？”他问我，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哪里都无所谓啦，不过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