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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鼠猫短篇 ...

  •   我是一柄剑,名曰画影。

      这个名字是谁取的,我已经不记得。我只记得我出生于亘古之边,蛮荒之源。千仞之雪幻化了我通体的透白,万丈冰寒塑造了我灵魂的凌冽。正如我此刻的主人,赤日不足以绕其华,冷冬不足以彰其寒。

      他叫白玉堂,江湖人称锦毛鼠。

      他站在城南的飞鹤楼上,白衣飒然,似要随时融进这白茫茫的天地间。迎风飘进的雪花,落在他的眉峰,化作点点水汽。桀骜张扬的嘴角,微微上挑。眸中是睥睨的神色,望着湖面上的寒冰,以及漫天飞舞的雪花。我甚至能感觉从他手心传来的温度,似要将这千尺寒冬,化为暖春。

      我知道他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名叫展昭的人。

      在这之前,我是见过展昭的。我不得不承认,如果这个世间,还有一人能与白玉堂并肩,那一定是展昭。他的额头,光洁玉润。他的眸中,蕴着星光。他的鼻梁,挺直不锋。他的唇色,似水润泽。他经常一身纯净的蓝衣,舒展在这凡尘纷扰的世界。只一动,便要将这世界洗涤。只一笑,就要化为春风。

      可是我却不喜欢他,从在开封第一次遇见他开始,从他上陷空岛那一日开始,从他们相争相斗开始。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不喜欢他,我曾经在苍凉的月夜下静静的思考,却终究找不到自己所要的答案,可是我依旧不喜欢他。

      风雪似乎更大了,白玉堂带着笑意的唇角慢慢冰冷,正如他此刻的眼眸,似乎收尽了这极致的寒冬。我不明白他此刻的心情,正如我不明白他以前的心情。

      猫鼠之争,江湖上可谓无人不知。这曾经是汴京的一场风云,也是现在人们茶余饭后的津津乐道。我知道,这本就是一场意气之争,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传过来的不屑与骄傲。那时的我,意气风发,白虹幻做万千光刃,陪着那一身白衣,在千尺峰崖,看蓝衣烈烈,剑影重重,展现出最美的景致。

      看朝阳四起,听海潮三落。这是我最惬意的日子,无烦无忧,无恨无恼。

      在我看来,这一场比试之后,他们应该都有各自的归处。白玉堂依旧是陷空岛上最耀眼的一抹白,展昭依旧是汴京城最湛然的一抹蓝。就像他们从未见过,从未在那千仞之巅,剑影相交。

      可惜我不懂,不懂为什么白玉堂的目光渐渐开始追随起那一抹淡然的蓝。那样的目光,我不曾见过。有时候是一丝调侃的笑意,有时候是一种张扬的意气,有时候是一种连我也看不懂的纠葛。我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却隐隐的感觉到为什么。

      那天,天气如同今日一般,飘着鹅毛般的大雪,我虽感觉不到寒冬,却从每个人的神色上捕捉到了季节的变化。展昭进来的时候,蓝色的衣襟上甚至还带着几片雪花。衬着他的脸更加清俊。他只是坐在桌边,为自己倒上了一杯热水。静静的喝着,并且静静的看着我。

      他看着我的时候,原本波澜不惊的眸底,似乎渐渐涌出一点闪动的潮流。我诧异他竟然也会有这样的神情,心里想到的,却是白玉堂眼中的神色。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他的手轻轻覆上了我的身体。

      他的手指,有一种淡然的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轻轻动了动,似乎想要感受一下,却终究在一阵脚步声下收回了手。我竟然有些留念这样的温度,竟然有一种想要缱绻入眠的感觉。尽管此刻我依旧不喜欢这个叫展昭的人。

      白玉堂进来的时候带着比白雪还要耀眼的笑意。我从来没有见他笑得这么好看,这么畅快。他看展昭指尖的时候,分明还带着一种似有似无的故意。

      “猫大人若是喜欢,白爷这剑送你了又何妨。”

      展昭的脸上,明显有些不自然的感觉。却也终究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微微笑着的眼眸,似乎要将春水盈满整个房间。

      他们后来讲了什么,我不知道。因为我开始纠结于白玉堂的那一句话。因为我还记得,在很久以前的某一天,他在面对强敌之时,宁可担着废去一臂的风险,也不曾把我丢下。我相信,这也许只是他的一时戏言,因为他最终还是没有把我送给展昭。只是,他却把自己留了下来,留在了开封府,留在了汴京,做了他以前嗤之以鼻的护卫。

      我不能理解,正如我不能理解一个曾经翱翔苍穹的雄鹰,也会有栖息人臂的一日。

      我将这一切都归在展昭的身上。我相信,一定是他有着常人所无的超然能力,他控制了白玉堂的心智,控制了白玉堂的一切。可惜我知道这是臆想。因为我分明看到了白玉堂眼中从未有过的惬意畅然,从未有过的真诚炽热。

      那是一个早晨,窗外的桃花开的正好,在朝霞的映照下,流光万里。展昭就站在那颗桃树下,手抬剑柄,看着剑尖上旋转不落的桃花。再一动,便是气势激荡,飞红漫天。白玉堂斜靠在门前,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就这么忽地脚尖一点,飞掠而去。霎时,我通体透白的剑身,便闪耀在这满目飞红之间。展昭的眼神,忽地便灵动起来,似乎里面承载了无数生命的律动,蓝衣翻飞,侧身一翻,带起一地落花。我分明感觉到白玉堂的手紧了许多,就连他指间传过来的脉动也是那么强劲有力。在这清新的早晨,似要将繁华尽放。

      我很怀恋那样的日子,尤其是多年以后的今日,更加怀念。

      见过白玉堂笑的人很多,见过白玉堂冰冷桀骜的更多。只是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眼泪。唯有我,就连展昭也不曾见过,唯有我见过。

      那日,夏雨连绵,白玉堂骑着身下的白马,从陷空岛直奔汴京。马蹄在泥泞的道路上,留下一串串散乱的印子。他紧扣缰绳的手,骨节泛着一种苍白的颜色。雨滴敲打在上面,我甚至可以听到裂痛的声音。他的眼神,透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沉黑,见不到半丝表情,却又散发着摄人的狂意。他狠狠的抽打着身下的白马,握鞭的手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那扬起的鞭子,带着一行水珠,仿佛瞬间便化为千万碎刃,所到之处,裂心断肺。白衣的一角,在强风的带动下,烈烈翻飞,全然已经没有发现溅起的淤泥,早已弥漫了整个衣摆。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决然,如此寒彻。我甚至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从未出现过的神色,那是一丝略带迷茫的绝望。我忽然发现,我跟随了他这么久,却终究还是没有了解他的心。正如他同样不了解为何展昭答应他的事,他却偏偏做不到。

      都说剑冷无情,可是在我看到展昭的时候,还是生生颤动了整个身体。

      那一片刺眼的红,鲜红的如同彼岸的奈何。妖冶夺命,可是那不是花。因为那是鲜血的颜色。对于鲜血,我有着人类所不能有的敏感。这么多的鲜血,将他的里衣,染成了官服的颜色。我知道他还有呼吸,因为他微微蹙起的眉峰下,睫毛似乎仍在颤抖。可我知道那是一种垂死的挣扎,因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人在死亡之时的反应。

      我的心忽地就紧了起来,我的身体有一种濒临崩溃的危险,剑鞘也在不断的狠狠的抽打着我的剑身。我似乎随时都能感觉到自己快要被挤压而出的心脏。我突然害怕起来,这才发现,这一切,却是来自白玉堂手心的力量。

      我没有去看白玉堂的眼睛,因为我从他的手心便已经感觉到了一切。他坐在展昭的床边,另一只手轻轻握住展昭的手。就这么静静的坐着,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我有些不解的看了他,他的眸光,竟是出奇的清亮,没有了路的暗沉。脸色也柔和起来,看不到了丝毫冷意。周围的人太多,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沉痛哀伤的神情。只有白玉堂,他竟似与别人不一样。那一刻,我竟以为此刻握住我的不是他。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对于我这柄不会数日子的剑来说,我只知道自己看了无数个日出日落,听了好几次花开花落。而白玉堂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一如开始时那样,轻轻的握着展昭的手。每个夜晚,直到天亮。

      “你不是怜尽苍生吗?却为何独独忘了我。”

      说话的时候,我听出一丝埋怨,却又听出一点似是而非的意味。

      “懒猫,你看,外面的桃花又开了,你再不醒,就被东街的孩子摘完了。”

      这是一句玩笑,为什么我却听出了些许凄凉。

      “猫儿,白爷说过,我命由我不由天。所以你一定会醒。”

      我忽地有些喘不过气,许是他握的太紧,我忽然第一次在想,白玉堂与展昭,猫鼠相斗,终究只是意气之争吗?

      我有些糊涂了,我不懂自己此刻到底在想什么。正如我不懂躺在这里的展昭,此刻是不是也听到了白玉堂的喃喃自语。我开始默默祈祷,祈祷上苍让他醒来,我不知道我是为了展昭,还是为了白玉堂。

      那天晚上,白玉堂依旧坐在展昭的床边,轻轻的梳理着展昭那依旧黑亮的头发。将他的衣服整理的平平整整,又将他的手握在了手心。只是就那一刻,我的心脏忽地有些要跳出剑身的感觉,因为我竟然看到了展昭脉搏有力的跳动了一下。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滴滴如水清凉的东西,顷刻间落在了展昭的手腕。我哑然抬头,那是白玉堂的眼泪。

      我从来没见他落泪。即使在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而今,就在展昭的手微微一动的瞬间,他落下泪来。

      我不懂这是为什么,直到现在我也不懂。我也不会去深究这样的原因,因为我是一把剑。

      那日后,展昭的身体便越来越好了,我仍旧一直追随在白玉堂的身边,和他一起倨傲的看着四方。我知道,白玉堂仍旧还是白玉堂。只是看到展昭的日子愈发的多了起来。我却仍旧带着一层漠然,与他对视。

      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起的争执,只依稀记得为了一个叫冲霄的楼。我不能理解如此一个温润的人,会漠然到如此程度。我更不不能理解为何白玉堂做对了的事情,展昭仍旧觉得那是一个错误。我能看到白玉堂手腕上的鲜血,那样的颜色我一直不曾少见,却唯独这次尝到了冰冷的味道。展昭冷漠的眼神,也只有在替白玉堂包扎伤口的时候,流出一点动容的神色。我心里忽地有些害怕,这样的感觉我并不喜欢。可是我明明一直在心底盼望着这样的场景。

      雪很大,我的身上已经挂满了雪花。我在他的脸色,竟然看到看一丝释然。我不能理解这种表情,因为我认为那原本应该是一种胜负不休的姿态。正如这个飞鹤楼一般,随时振翅而起。展昭一直都没有来,我竟是有些开心,却更有一种深深的落寞。可惜白玉堂的脸色,依旧是一丝释然。只是我没想到,这竟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见到他的表情。

      我被他轻轻放在了展昭的桌前,再回头时,只看到了他那一身白衣,带着些决然,带着些不舍,飘然远去。我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我只当他还是若往常一样,把我放在房中。我的身下还垫着一张纸,上面有他桀骜张扬的字体。

      “猫儿,画影暂存,等我来取。”

      我忽地有些茫然,我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正如展昭一样,不知道这夜间,发生了何事。

      我只记得,展昭握住我的时候,手腕在一丝一丝的颤抖,神色有些苍然,眸中的清澈蒙了一层灰暗的颜色。那只纸条被他揉在掌心,却又慢慢摊开。只一转身,便不见了踪影。可是我分明在他脸上,看到了白玉堂当日略带迷茫的绝望。

      我当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他这一去,去了多久。我却记得展昭回来的时候,怀中抱着一个瓷坛,他十指紧紧抓住坛身,关节处的苍白让我想到了那日白玉堂的骨节。不,应该比那个更苍白,更凄然。然后他轻轻的将坛子放在了我的身边,竟有一种森森的凉意。

      我不知道坛子里装的什么,却从蒋四爷含泪的解说中,依稀看到了那日的惨状。我仿佛看到一张巨网下,那血迹斑斑的身体,白衣成血,骨肉成泥,竟是没有了一处完好。我的心不禁抖了起来,看了身边的瓷坛,恍惚看到了那日的情形。

      我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脑海中一直闪现的,还是那日他在江上,映着晚霞之光抱剑睥睨的神色,还是那日他的山顶,白衣飒然的风华,还是那日他在汴京,嘴角调侃的笑意,还是那日他在房内,温柔清凉的眸光。还是那日……

      有数不清的那日,可惜我无从数起。

      我忽然想知道,此刻展昭的心情。只是展昭的脸色,犹如深冬寒雪的夜色,冷漠森然。也只有在蒋四爷讲到不堪处,生生跌出几滴泪来。我甚至不能感觉到他此刻的内心,甚至不能感觉到他的多余伤痛。

      那一日以后,展昭依旧是展昭,只是他受伤的时候越来越多,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睡觉的时候越来越少。每晚夜深人静之时,才会坐在桌边,静静的看着桌上的我,一瞬不瞬。然后每日一成不变的是,他都会用手指,轻轻抚摸剑身。细细勾勒每一道图案。只是他的手指,再也不似那日那般温暖。好似着了寒冰,没有了半分生气。

      我本不愿抬头看他,只是依旧好奇他这样年复一年的动作。烛火有些摇曳,我抬头的霎那,看到了他眸底的泪光,却有忽然好似干涸在了他的眼底。他静静的看着我,眸光仿佛穿越了亘古而来,一点一点浸透着回忆的宣纸,弥漫在了他整个生命。我明白,只有一个生活在回忆中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神态。

      我忽地释然了,很多事情我不懂,却有了这种释然的心态。

      那日,展昭躺在床上,手中紧紧握着我。苍白的手指,一点一点,慢慢的划过我的身体。我知道,他已经倦了,不然不会到了此时仍旧躺在床上。我依稀记得,那日房间里的人很多,每个人脸上的神色,恍然就是那日哀痛绝望的样子。

      “白兄,我终于可以将剑交还与你了……”

      那声音,似乎有着一丝魔力,生生的刺痛了我冰冷的心。

      我是随着他一起躺在了这个黑暗的深处,这里不算宽敞,更没有丝毫的阳光。他的手,仍旧如往日一般静静的握着我,却不再像往日那样,轻轻的勾画我身上的每一道轮廓。我忽然有些怀念那样的日子,我忽然有些后悔,为何以前不多看他几眼。以至于他在我的眼里,依稀是一个模糊的形象。就连想起一些往日的画面,我都想不出来。

      不,还是可以想到的。想到那日他红衣翩然,笑意温和。想到他蓝衣似水,眸光温润。想到他身姿挺拔,一笑如春。

      想到他向前一步,便融化了整个冬天,退后一步,便辽阔了整个蓝天。

      我恍惚看到了,白衣胜雪,蓝衣似水。在那天高云淡之时,纵马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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