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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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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下笔那么重,你是在和谁比手劲吗?”老师皱了皱眉,“今天多交十篇作业。”
我看了看自己的作品,线条还是很生硬,但起码已能看出他的样子。
“笑什么?画成这样还很得意么?”
我吐吐舌头,换了一页纸,重新开始下笔:先是眼睛,然后是眉毛……渐渐的,又是一张素描,换了一个表情,我把人物嘴角稍微扬了扬,似乎听见他温柔的笑声。
“这个……勉强还行。不要一味去追求五官的细致,关键是一种气质与神韵,要多揣摩所画之人的情绪与表情,这样才会生动。”
老师把那幅画收起来,下一个学生已经等在门外。
现在是在北京,我应聘成为一名大学的英美文学教师,兼职翻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和另外一个同事一起,虽然租金贵了点,但是交通很便利。
绘画老师名叫沈悉云,据说以前曾经在中央美院任教,自己开授课程,生意火爆。她最大的特点是严厉,虽然有外号称“木瓜娘娘”,听起来倒是很喜感。一同上课的同学告诉我,这位老师对木瓜严重过敏,可是偏偏有非常喜欢,于是每次吃完木瓜几乎会肚子疼得打滚,如此多次后,终于放弃。
一同上课的大多是还年幼的小孩子,偶有家长接孩子来见我兢兢业业坐在画架前,总会惊叹好闲心。我只是笑笑。
大学老师的工作其实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闲,我也并非无事可做,只是心底有一个愿望,到了如今无论如何都要实现。
我答应过顾修杨要画一幅肖像作为礼物,只是以前做出承诺的时候认为还有很多时间,所以直到分手的时候他仍然没能见一见我的大作,现在想起来未免遗憾。
刚拜师的时候我只能勉强画出一个模糊人形,到如今以可以眉目分明,倒不是天赋异禀,只是我对自己的要求并不高,觉得只要能在纸上还原他就算大功告成,加上老师如此凶悍,有时候我也必须为了交作业熬一下夜。
回到房间,我把今天的成果用夹子夹好,挂在绳子上。这条长长的绳子贯穿整间屋子,上面已经差不多挂满同样规格的画作,记下了他的各种表情,微笑的,沉思的,生气的。有风从窗子吹进来,它们就会轻轻摇晃,像是秋千。
我忍不住伸手抚摸,仿佛又感觉到那熟悉的眉眼又在指尖一寸寸展开,带着笑意。
当初没有想到,原来寻找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转瞬之间,两年过去。这两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其中最重要的,应该是姐姐结婚吧。
她先我回国,在日企上班,许言也从日本回来,没有进银行,反而进了一所高校成为讲师。
我曾经去听过他的一节课,大教室里座无虚席。年轻英俊的老师在讲台上恣意发挥,挥斥方遒,意气风发,自然迷倒了一片芳心。
我不由笑了笑,原来这才是许言真正的样子,潇洒从容,博学幽默。
走到教室门口,正好碰见他收拾好书走出来,我冲他轻轻挥一挥手,他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就离开,并没有回应。
时至今日,他大概也不能原谅我当初犯下的错误,就算他与姐姐已经婚期将近,在他心里恐怕也很难接受我的存在。并不怪他,他的举止已算大度。所以每次看到他,总是有一种内疚的感觉油然而生,听到姐姐让我做伴娘,我觉得有些为难却又不能拒绝。但出人意料的,他并没有提出异议。
婚礼当天来了很多人,姐姐披上纯白婚纱,如同晕开的云霞,就算是流水线一样的新娘妆也不能遮掩她惊艳的面庞。
伴在她身侧,总是忍不住后悔,如果当初不是我,这一天是不是会早就来到?
我肩负重任,要演奏钢琴,手指放在琴键上,有种情绪自心底深处急涌而来,那是回忆,也是期盼。希望身侧再有一个人,为我打打气,轻轻握住我的手,说:“不是这样,你弹得太快。”
离开好几年,对不少亲友的记忆已经有些生疏,林佳还在上海没有回来,不会叽叽喳喳陪我说话,所以在开宴后可以闲下来,坐在小厅的坐凳上揉了揉腿,穿了一天高跟鞋,感觉脚后跟有点疼。
透过微开的的门缝可以看见,离得最近这桌是许言的亲戚们,当中有一位年轻人很显眼,许言的堂兄,叫许钊,浓眉深目,皮肤很白,气质和许言有些相似。坐他旁边的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头发很长,表情淡淡,我对她印象极深,那种空落落的表情,如同迷途的燕子。
这种感觉,非常非常熟悉。
婚礼很热闹,只是到了最后,我的脚已经快要直不起来,不知道姐姐是如何做到踩着十厘米高跟屹立不倒。
送客到门口,许言轻轻叫住我,我诧异地回头。
他说:“谢谢你。”
我非常震惊,却由衷地笑了笑。
“快去换衣服吧,今天辛苦你了。”
我点点头。
对面有个身影却吸引了我的视线。还是那样高高的个子,不是瘦得像一根竹竿,而是正正好的身材,穿着灰色大衣,头发很黑,脚步不疾不徐。
“顾修杨!”
我已顾不得许多,双腿在此时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拨开密集的人群,我只想着再快一点,这样我就可以赶上他,就可以找到他。
来不及看路人的诧异的眼光,我只感觉泪水快要模糊了视线,却不能哭出来,害怕一眨眼,他的身影就不见了,我大声喊他的名字,前面的背影终于迟疑地转过头。
狂奔的脚步终于像是刹车一样停下来,风徐徐而过,吹乱我的刘海,也风干我流泪的冲动。
那不是他。找了那么久,却仍旧不是他。
无法掩饰的失望终于像是重担,沉沉压在肩上,我靠着路边的栏杆,突然觉得没有力气再走下去。
有一双脚停在眼前,缓缓向上看去,竟是许钊的女朋友,那个漂亮的女孩子,这么近的距离,她的皮肤像是细瓷,在阳光底下泛起温润的光泽。我突然记起她的名字,胥未梅。
她静静递过来一瓶水,又静静垂下手,站在我身边。
“原来你也在找人。”
这句话说得无波无澜,却在我心里激起千层波浪,猛然侧过头,却见她仍旧是淡淡望向前方,好似根本不曾说过刚才的话。
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觉得熟悉,原来我俩都是一样的人,不习惯等待,却又必须忍受等待。她也和我一样,在找寻另一个人吗?
有人喊她的名字,许钊在马路对面冲他挥手,眉眼弯弯的样子,帅气又温暖。她冲他笑一笑,离开的时候轻轻说了一句:“祝你好运。”
所以我相信,这样的好运,终有一天会到来。
我去过自己的学校,建筑物和操场已经翻修,快要找不出原来的样子,以前放自行车的地方变成了超市,越泽曾经爱去的那片小树林也被推平了。我来到曾经的教学楼,看着整整齐齐的班牌,又好像看到了从前埋头读书的日子。
我曾对顾修杨说要带他回来看看我的学校,他一定没有见过学生这么密集的教室,桌椅从讲台一直摆到后墙,后桌稍微伸腿就会踢到前桌的板凳。不知道他有没有来看过呢?
还去过杭州,乌镇周庄,很早以前就想去了,我曾经告诉他以后我们一起去旅游,可是直到分手也没能兑现。青瓦石墙,绿水人家,坐在摇摇晃晃的小船里,突然有点想哭,周围都是陌生人,只好赶紧仰起头,想着我还会继续找,不会放弃。
我们之间,还有这么多没来得及实现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