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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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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上人并不多,钟吾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单手托腮、扭头看向窗外,没有丝毫困意。桌上放着一瓶“雀巢”的冰绿茶。大多数时间里她都在注视着远处,透过玻璃看着大片大片的田野和成排成排的树木倏地从眼前闪过。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火车即将到站,”乘务员温柔的声音从上方的扩音器里传来,“请到遥水的乘客收拾好您的行李,做好下车的准备。感谢您搭乘本次列车。下一站,天盘……”
火车缓缓停了下来。
钟吾背好背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背后传来一声长鸣,火车再度向远方驶去。
站在这片阔别了两年多的土地上,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钟吾的心头。
一路走着,一路看着,似乎想要把看到的一切都揉到眼睛里去。一别两年,遥水却似乎也没什么改变:花厅酒厂暗橙色倒螺旋状的塔楼、市中心那座栩栩如生的白马雕塑、大广场上水花四溅的喷泉……一切的一切,几乎都和自己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可隐隐地,不知怎么,钟吾总觉得似乎有哪儿感觉怪怪的,可一时也不得而知。或许改变的只是自己的心情,钟吾想。
太阳刚刚升到树梢,早霞还没有完全散去,淡淡地洒在天边。不时有人骑车从钟吾身边急匆匆地冲过,即使不看背影,钟吾也知道那些基本上都是“假期”已经结束了的高中生。似乎只是不久以前,她还是他们中的一员,可转瞬之间,自己距离“上学”“放学”的日子就已经是那么遥远了。
一个暗绿色的身影从眼前闪过,钟吾一惊,急忙向前望去。只看了一眼,钟吾便知道不是她,是和她有点儿像,可到底不是她。虽然小木以前是有一身暗绿色的运动服,可她骑车的姿势不是这样的:小木骑车向来都没什么“正形”,以前放学的多数时间里,她都是一手握把,偶尔心血来潮到了车少的地方还尝试着双手脱把,自然不会一本正经地把背挺得直直的。
饶是如此,钟吾依然盯着前面看了很久,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干什么的?耳边突然传来问话声。
钟吾抬起头,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一中——她高中时母校的门口,而且一只脚正要踏进校门。听到问话,才惊觉自己已经到了什么地方。自出了车站之后,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要到那儿去,只随意地在街上走着,却为什么还是走到了这儿?
抬头,一张苍老却熟悉的面容映入眼中。
大爷,你不认得我了?钟吾笑了笑。
以前一中还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时候,钟吾和江小木最喜欢在下午活动课的时候到校门口随意走走,散散步、逛逛饰品店什么的。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条规定:除非有班主任的“进出证明”,否则学生一律不允许在非上学放学期间随意进出校门。学校有规定不假,可钟吾和江小木又不愿意老是待在学校里,这样一来事情就有点小麻烦了。可江小木是什么人啊,找了个空闲的时间,江小木到传达室中和看门的大爷唠了半天的嗑,结果把大爷哄得是心花怒放,简直就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孙女儿了。不用说方便之门从此以后就大开了。而由于钟吾老是和江小木一起进进出出的,一来二去,便也在大爷那儿混成了一张熟脸。只不过是这么些时间过去,竟连大爷也不认识自己了吗?
钟吾?老人迷着眼睛迅速地上下打量了钟吾一遍,惊叫起来,唉呀,真是钟吾?!几年没见,真是越发标致了,连我都差点儿认不出来了!
钟吾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以前有老长一段时间没见着你,大爷慨叹道,后来才听小木说你转学了。对了,小木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钟吾摇了摇头。
她可不像你,大爷唠唠叨叨地说着,转学走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记得回来看看。小木可是考上大学之后都还经常抽空来看我老头子、陪我聊天呢。这不,她前两天还刚刚来过。
小木前两天来过?钟吾惊诧道。
嗯。大爷点点头,好像就是前天吧。那时学生都还没有开学,她一个人在学校里待了好长时间才走。
哦。钟吾低低地应了声,大爷,你歇着吧,我进去看看。
去吧,去吧。大爷爽快地说,好长时间没回来,是该好好地看看了!
校园里很安静——上课时间的校园一向都是安静的,就像空了一样,一点儿人气都没有。
她不在她身边,而她也不在她身边。
只有她一个人,自娱自乐。
一条笔直的梧桐道通向校园深处,两边两排高大的梧桐树仍像以前一样静静地地站着,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再站多久。这条梧桐道是以前她们经常散步的地方:春天,她们最喜欢看着梧桐枝条上抽出的嫩绿的新芽慢慢地舒展为柔软的叶子;夏天,如果刚刚经过一场令人窒息的考试,走在林阴密布的道路上,她们感受着心中泛起的微微的清凉之气,心情就会好了很多;秋天,她们听着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踩着满地枯黄的落叶抒发心中莫名其妙的愁思;冬天,梧桐一根根光秃秃的枝条直刺苍天,她们一边看着口中呵出的白气、一边一起期待着寒冬里第一场大雪的到来。
一中并不是很大,可钟吾还是花了很长时间才各处走了一遍。小卖部还是两年前的小卖部,告示牌还是两年前的告示牌,樱花树也还是两年前的樱花树,可自己还是不是两年前的自己?
久违了的乐曲从远处传来,钟吾知道是下课了。
坐在操场的双杠上,看着一窝蜂似的从教学楼中奔涌而出的那些小孩子,或是倚在操场边的栏杆前勾肩搭背地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或是在如茵的草地上你追我、我追你地打打闹闹;看着那些孩子欢畅无邪的容颜,以及在眼神交流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那种默契和温馨,一种很难过的感觉从钟吾心底泛上来,竟似要哭了一般。
很久以前,她也曾和他们一样,可现在,她和他们之间横着的又岂止是简简单单两年的时间,那分明就是一道深不可测、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就像小木曾经问过自己的那样:那种单纯的心情丢哪儿了呢?那么单纯快乐的十七岁又去了哪儿呢?
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回不去了,可没有哪次意识到这点时比现在更难过,甚至难过到绝望。可是能怎样呢?自己已是丢失了那段时光,永远地失去了那湛蓝的少年时代。
“砰——”
双杠的震动把钟吾从昏沉的状态中拉了回来,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只足球撞在了双杠的支柱上。足球滴溜溜地滚着,到了她的脚下。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男生正朝这边跑来,在他身后,十几个男生都在朝这边张望,大概是想趁着还没上课再踢一会儿吧。
没有多想,她从双杠上下去,捡起足球把它抛向了那个似乎担任着守门员一职的小男孩儿。
谢谢。男生朝她挥挥手。
回过神来,钟吾才想起自己刚才都想了些什么。何时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她在心中狠狠地嘲笑自己。
其实是有点儿羡慕那些小孩子的,不,是很羡慕。
上课铃响起的时候,许多小孩子尖叫着跑向教学楼。
转眼之间,操场上已是空无一人。
钟吾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在小卖部买了只雪糕——那是种叫做“你上当”雪糕,小小的、纯巧克力口味的雪糕,是遥水所特有的,已是很长时间不吃了,奇怪的是味道却并不陌生。
以前某人曾经满口巧克力地对自己说: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定要吃巧克力。
巧克力和冰淇淋,是江小木的两大嗜好。
钟吾在怡园的小桥上停了下来,栏杆的高度刚刚好,于是坐在用石条砌成的栏杆上,啃着一根雪糕,晃动着双腿,一边看桥下的水池里锦鲤游来游去。不去想那么多,便好像很开心似的。
这个时候钟吾很想找点酒喝喝,啤酒也好,红酒也好,白酒也好。其实是很久以前的愿望了,一醉方休或是,醉生梦死。可一直都没有时机:没有合适的时间、没有合适的地点、也没有——合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