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轻启二月山映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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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红望着桌上精致的匣子，据说，是他再三吩咐一定要交到自己手上的，下了死令。白玉的匣子，雕琢着麒麟的花纹，很是那人的风格，犹豫再三，二月红终是伸手将它打了开来。
匣子的内里铺着上好的绒缎，安放着一对镯子，简单的式样，有着特别的铭记。其中一只二月红见过，而另一只……应是他寻了配上的。
镯子送来了，他却未还……
“这镯子一敲两响，倒是配你得紧。待我回来后，再寻一只，与你戴上……可好？”言犹在耳，他却未还……
二月红浅笑着起身，眼底是一片孤寂。亲手给亡妻上了香，对着灵位呢喃道：“丫头，我二月红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大概就是你了。但好歹也算是护你一生周全……若泉下相见，想来你该不会太过责怪于他……”
世人皆道二月红红二爷待夫人极好，伉俪情深，从不沾染烟花之地，羡煞了一城的女眷。殊不知他怜她护她，只因他不能爱她，他的心早已落在了那人身上，相知相恋却不能相伴。
他需要一个掩护，于是丫头便成了一个绝佳的挡箭牌，为他省去了诸多的纷扰。二月红就怀着那样庆幸又愧疚的心情，疼宠了那个女子的一生，让她在自己的怀抱呵护中，再没有受到一点苦。
入夜后，二月红独自去了梨园的戏楼。二月红熟练的换衣、上妆，只是在画眉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想起了自己曾允诺过他，若是没有他描眉，便不上台。微微苦笑了下，他仍是一点点用心的描了黛色的眉。既然他能毁约，为何他不能毁诺？
“只是想，再为你唱一曲呐……”修长的手指抚过白玉的匣子，“算作送行……”
待二月红拾掇好行头，已是月上中天，他站在空无一人的戏台上，习惯性的望向了那个雅座——自他坐过后便无人敢坐了。如今自己又站在了戏台上，台下却再也没有了那个会安静地听戏，会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男人。
穿着厚重戏服的二月红整了整水袖，没有伴奏的唱了起来，水袖翻转间身姿绰约，婉婉而来的正是当年张大佛爷最爱的一场戏，每逢红二爷唱时他必到的那出。
这是二月红最后一次登台，哪怕是日后教导解语花之时，他也从未上过妆换过戏服，他的戏，只为一人保留，只是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二月红站在戏台上微微喘息着。他已不再年轻了，只是这场戏，那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具是少年时的痕迹，浓墨重彩也掩不了的风华绝代，那般热烈而又绝望的感情，一如当年。
二月红深深凝望着那个熟悉的位子，恍惚间忆起了那个人听戏时的样子。张启山每次听戏，都是很安静的，既不拍手也不叫好，就连表情也是一贯的淡漠，从不随剧情的变化而有所欺负，唯有他的眼神，始终注视着二月红，专注而又深情，经年不变。二月红便是在那双眸子中望见了自己的一生，至死难忘……
戏台上的男子缓步而下，从匣子中拿出了镯子戴在了自己的左腕上，一敲三响。
锦缎上的镯子被拿走之后，才显露出来下方的丝绢，隐约有着字迹。二月红展开一看，正是那人熟悉的笔迹——“系我一生心，负君千行泪。这回，换我等你，可好？”落款是苍劲的三个字“张启山”。
二月红只觉眼前一窒，身形晃了晃，扶住了案几才勉励没有摔倒。“可好……”那人从不问自己的意愿，“你怎知我会为你哭……张启山……”他忽的拿袖口按了按眼角，沾去了一抹湿润，“启山……你好狠的心呐……”
水袖一甩，浓妆的男人携匣而去，腕间玉镯，声声作响……
此后的时光流转，那些老九门的往事也在岁月中渐渐的淡化。或许还会有人记得，曾经张大佛爷极爱看红二爷的戏，但凡二爷登场而他人在长沙，佛爷必定到场。只是不会有人再提起。
处理二月红后事的，是他的关门弟子解语花。一百零二岁的老人走得很安详，面犹带笑。
师傅其实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吧，解语花默默地想着。他独自一人跪在灵堂上，一点一点的烧着纸钱，火光映照着他的脸，明明灭灭，阴晴半面，隐隐透出几分妖冶的面容，颇有二月红年轻时的气度。
寂静的夜色中，有一阵微不可察的脚步声传来，愈行愈近，步履整齐，训练有素。解语花霍然起身，拿过一旁的木棍，在手中握紧，瞬时间解语花的眼神锋利如刀，胆敢惊扰师傅安宁的人，他决不轻饶！
来者一行十几人，为首者穿了件深蓝色的连帽衫，面无表情，目沉如水。其余几人皆是黑衣，几近融入了夜色之中。
“你就是解雨臣吧。”连帽衫打量了解语花一眼，说道。
解语花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解雨臣是他的本名，知道的人并不多。将手中的木棍又握紧了几分，解语花唇边却漾出了一个娇媚的笑容：“正是。敢问阁下……”瞥见对方右手那两根奇长的手指，解语花陡然变了语气，“可是张家人？”
淡漠的眼神对上解语花的，波澜不惊，回答般的吐出了三个字：“张起灵。”
语毕，张起灵越过解语花，上前恭敬的上了三炷香，之后果断的掀开了棺盖。
“你要做什么！”解语花一个快步，侧身挡在了张起灵与棺木之间，他绝不允许有人冒犯师傅的遗体，哪怕那人是张家的！
望见少年面上的决绝，张起灵难得开口解释道：“奉前任张家楼主之命，来接二爷。”
张家楼主……张启山？解语花眼神闪了闪，二月红的遗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花伢子啊，要是有张家的人来……随他们做什么，都不要阻拦……”解语花仿佛抓住了什么线索，却不敢也不愿理清楚，最终也只能抿紧嘴唇退到了一边。
“二叔，起灵来接您了。”见解语花不再有动作，张起灵默念着俯身抱起二月红的尸身，用一旁黑衣人递过的白绢裹好，放入了准备好的简易薄棺之中。
一行人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张起灵走在末尾，回头望见解语花微红的眼角，心中蓦地一软，那是装不出来的悲伤与不舍。他脚下未停，只轻轻地逸出了一声叹息。
张起灵与解语花的初见，在灵堂的深夜。日后再见时，一个已失忆忘却，而另一个，自是不会提及。
重新跪在火炉旁的解语花抽了抽鼻子，压下了心中涌上的酸楚，又如同先前那般，一张一张的燃着纸钱，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二月红下葬那天，是个阴天，无晴亦无雨。
解语花带了几个心腹手下，亲自将棺木送到了主室，最后将墓穴彻底封死。
没有立碑，没有标记，就这样掩映在层林翠柏之间，希望能保住一份安宁吧。解语花望着远山有些出神。
外人对那高出一截的棺材有着诸多旖旎的猜测，也许只有解语花才清楚，高出的一截棺底是实心加重的，恰到好处的掩饰了空棺的重量。
忆起二月红走时那夙愿得偿的面容，“张家楼……”解语花感叹出声，这一切，师傅该都是预料好的吧。老九门的往事解语花并不了解，但二爷师傅对张大佛爷的思念他却看得分明。
解语花自小就是个机灵的孩子，所以每当二月红抚着腕上的镯子眺望远方的时候，他就知道，师傅一定是在想大佛爷了。因为别人也许不知道，他却听过二爷师傅那对镯子的声响，一敲三响，跟传说中的一样……
二月红和张大佛爷的感情并不是单一的，他们都不是单纯的人，这感情，自然也复杂到难以划清。那是在动荡的岁月中沉淀下来的温情与眷恋，不一定轰轰烈烈，但一定难以放下。相思是一种病，病去如抽丝……
那样难以言语的感情，或许有一个字可以形容，只是解语花小时候不敢猜，长大后不能说。直到二月红离世，他都没有开口问过自己的师傅。
是什么都不重要了，解语花淡淡的笑了，像初绽的海棠，澄澈而又美丽，只要师傅幸福就好，他该是幸福的吧，那么多年了，终于能到那人身边，抛却了尘世的纷扰，相伴而眠……
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轻启二月山映红
